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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零下二十九(1 / 2)


弥雅站在街角的行道树后,向斜对侧的浅灰色建筑物张望。

与大批迅速在战后兴建起来的房屋一样,首都第三中等技术学校粗看宛如缀连的水泥块。弥雅找了很久,才在外墙上寻到油漆的学校名。

现在是周六午后,同样用作观察点的这所学校已经放课。

弥雅来这里的目标很明确:见阿廖沙。

居住在寄宿家庭的学员是少数,按照阿廖沙指导教官此前的作风来看,他不太可能被安排到校外居住。但下午是自由活动时间,弥雅不清楚阿廖沙是否在校,更不知道自己该如何混进校门。

思索着可行方案,弥雅又走了一遍第三中等技术学校对侧的人行道。有门卫。这个观察点不确定是否有访客登记制度。即便有,弥雅也不愿意大喇喇地上前报上名字。她按照规定随身携带的终端兼具发送定位坐标的功能。靠近另一个观察点这一动向说不定已经引起观察员注意。

走了一个来回之后,弥雅就不敢再次靠近。

即便在莱辛改造营,也往往是阿廖沙找到她。弥雅抱臂转过身,怔了一下。

一个六七岁的男孩正直直地盯着她。

弥雅不自在地加快脚步,想要暂时离开这个街区。

那男孩却跟过来一步,怯生生地问:“你……你是阿廖沙的朋友吗?”

弥雅讶然失语,回头张望之后才点头应答。

男孩向她腼腆地笑了一下,脚步啪塔啪塔地折入南北走向的道路,而后驻足回头,眼巴巴地等弥雅跟上来。

弥雅又回眸看了一眼身后,才随着男孩转过街角。

男孩领弥雅来到一家招牌陈旧的钟表店前,却没有进门,只是又向弥雅羞涩地笑了一下便拔腿跑开了。

弥雅在店门前站了片刻,推开污渍斑斑的玻璃门。

店内比外面看起来还要昏暗,但空间十分宽敞,乍一瞧半个人影都无。空气中弥漫着灰尘的味道,令人想打喷嚏。弥雅揉了揉鼻子,环顾四周。靠墙的架子上士兵列队般排了整行的旧式座钟,表盘指针的位置各不相同,却没有一个与现在的时刻相吻合。疏于擦拭的玻璃柜里摆放着腕表和古董怀表,许多根本没有标价,她不禁揣测店主人可能已经放弃售卖这些机械的念头,只是单纯把它们一一陈列。

明明目之所及之处尽是报时的器械,齿轮和指针的细响也清晰可闻,这里的时间却仿佛静止了。而踏入这空间的人也不禁开始减速直至停摆。

就在这时,轻柔的脚步声从柜台后的货架深处响起。

弥雅立刻回过神,循声看去。

纤细的黑发少年转到闪烁不止的顶灯下,红唇上翘,给她一个艳丽的微笑:“弥雅。”

“阿廖沙。”

黑发少年与记忆中的模样别无二致。弥雅不禁低头看了一眼自身。阿廖沙的毫无变化因而愈发突出。他自如地融入这静止的钟表店,弥雅则格格不入。她无端心头一颤。也许这是她头一回深切体会到自己与阿廖沙有那么多的不同。她想问他为什么在这里,他怎么知道她会来,又是怎么差遣那个男孩找到她的。但想了想,她又觉得这些问题都不重要。

“现在每周二四六的下午,我都在这里帮忙。是上面安排的。名目似乎是……社会实践?”

“帮忙?”弥雅再次环视四周,很难想象阿廖沙认真工作的样子。

“看店,也学着修钟表。但店主人教得不太上心,我也学得很敷衍。”阿廖沙愉快地眨了眨眼睛,“反正基本没有客人,我也没兴趣偷东西,他就去和人打牌了,在打烊前才会回来。”

这么说着,阿廖沙招手:“换个地方说话。如果真的有客人来,也听得到铃声。”

迷宫般的货架后是两扇面朝一方水泥中庭的窗户。一张散漫摆着零配件与工具的桌子靠在左手边的窗户下,阿廖沙轻巧地双手一撑坐上去,下巴朝空出的木头椅子示意,让弥雅落座。

弥雅拿起桌沿一枚裸露的表芯,转圈的分针像孱弱的蝴蝶触须,躺在她掌心的仿佛不是机械,而是什么生物跳动的心脏。她抬眸问:“这是你组装的?”

“不,是我拆开的。比起搭建那种麻烦事,我似乎更有肢解东西的天分。”

她笑了笑,物归原位,随口问:“观察期还有最后一周,你怎么样?”

阿廖沙难得怔忡,缓了缓才若无其事地答道:“我?如你所见,就这样子。”

弥雅慢了一拍想到:也对,以前她不会问阿廖沙过得好不好。他也不会问她怎样。答案太过显而易见。羞耻心莫名变得滚烫,她低下头端详桌上稀奇古怪的零件。

阿廖沙凝视她须臾,给出不符合他作风的评价:“你长了一点肉。是好的那种。你变得更健康……更好看了。”

找不到源头的愧疚烧得更加厉害。弥雅别开脸,随便找了个借口:“索默太太做的饭比食堂好多了。”

阿廖沙抬眉,拖长音调“哦”了一声,若有所思地说道:“所以,你住在寄宿家庭……是那位教官安排的?”

弥雅生硬地答了一个单词:“对。”

像是要阻止阿廖沙继续问下去,她补充:“还有,我的睡眠没那么糟糕了。”

现在她已经不太需要出声叫醒兰波。

阿廖沙弯唇:“那是好事,不是吗?”

弥雅答不上来,又干巴巴地多汇报一条:“我在学着做饭。”

对方笑出声来:“我想象不出来。”

“每次我都很快就失去耐心,不想按照菜谱指示来。但还算能吃。”

阿廖沙想象了一下那样的场景:“这种时候,我应该说,下次请你一定做些什么给我吃。”但他没有顺着说下去,而是话锋一转:“所以,你为什么来找我?如果一切都在变好,你不该想到我。”

弥雅看向窗外。水泥地对侧二楼的阳台上悬挂着一幅红色床单,像面巨大的飘摇的旗帜。她不禁分心疑惑,会是什么样的人家才会用大红色的床单。她的目光与窗户之上灯光映出的阿廖沙相碰。断掉的锚点又增一个。这多管闲事的好奇心也是她原本没有的。

“有一个记者,安德雷·沃罗宁。”

“啊,他。他和你接触了?”

“他想要采访,”顿了顿,弥雅回头,有些刻薄地补充,“当然,我拒绝了。”

阿廖沙并不像在为自己辩解,双腿悬空晃动着,漫不经心地说:“我给他了一点钩子,让他不会放弃继续调查改造营项目。”

“这也是你计划的一部分?”

“算是吧。”

弥雅抿紧嘴唇沉默。

阿廖沙会意地加深笑弧:“你想问我究竟在打什么主意。最初--我说的是那之后,在医院醒来时我对复仇的想法很简单。在十八岁生日的前一天找一个机会,从莱辛的某栋楼上跳下去。如果你愿意陪我,那当然很好。但你不需要那么做。尽可能给所有人造成大麻烦似乎是我对这个新秩序做出防抗的唯一方法。”

弥雅并不意外。她此前早就隐约猜到并默许这个计划。

“但后来,我改变了主意。死人没办法从棺材中坐起来反驳,只有幸存者才能讲述究竟发生了什么。”他冷不防俯身凑近,“弥雅,我被选为这次毕业典礼的发言代表之一了。”

弥雅愕然张开双唇。

阿廖沙对她的反应很满意,笑嘻嘻地说道:“威尔逊案子多少给了他们一点压力,而他们最需要的就是一个证明改造营效果的改过自新故事。”

弥雅难以相信教员们会如此轻信:“他们……没有怀疑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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