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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零下二十九(2 / 2)


阿廖沙摆了摆手:“只要我愿意,就能轻松骗过他们。”

她打量他一眼,低声说:“你要利用毕业典礼发言这个机会。”

“对,这次还碰上停战纪念,场面很大,会有两只手数不过来的记者来。”

弥雅哽了哽:“你准备说什么?”

阿廖沙单手撑着下巴看了她片刻,叹息:“现在的你不会喜欢的。”

“告诉我。”

他无可奈何地耸肩,伸出手指勾住她变长了的发丝玩了片刻,忽而凑到她耳畔吹开这缕发丝,才低而清晰地说道:

“我会当众自首,告诉所有人,是我杀了斯坦教官。”

弥雅呼吸乱了一拍。

“我会揭发他都做了什么。他的受害者会匿名,但很多人猜得到是你,那也没办法,”阿廖沙笑着强调,“但是,凶手是我,也只有我。”

“不,我--”

弥雅闭上眼。

掌心变得沉重。她拿着那个烟灰缸,悄无声息地走到斯坦身后,确实无误地抬起手。斯坦倒了下去。

少年微凉的指尖按住她的嘴唇。弥雅颤栗着回到现实。

阿廖沙重复:“只有我。”

她被他无波的深蓝色眼睛带回那一天。

找到阿廖沙时弥雅在发抖。我失手杀了斯坦。她说了很多遍,说着说着笑出声,然后惶恐地问他之后该怎么办。阿廖沙平静地点了点头,和现在的表情很像,不打算安慰她,但也不慌乱。你确定?我确定。你确定?我……我不知道。那么我们一起去确认。阿廖沙牵起她的手。他们回到那个房间。他还在呼吸。他快醒来了。没能杀死斯坦比她冲动之下真的杀了斯坦还要可怖。

阿廖沙站在斯坦身边盯着看了很久。再次回头时,他的眼神出奇明亮。交给我处理。那么说着,阿廖沙伸手从架子上取下一个玻璃小瓶。我知道这种药,不同剂量有不同用处。他笑着这么告诉她。

弥雅深呼吸:“我不能让你一个人承担罪名。调查的人也肯定也会重新找上我。”

“能做的尸检早就做过了。你只需要扮演好受害者,”阿廖沙停顿了数拍,“你也确实是受害者。”

弥雅嚯地起身:“我不明白。”嗓音颤抖起来,她握紧双拳,艰涩地抛出一连串的疑问:“这是你的复仇,但我想不明白那样做你能得到什么。那……真的是复仇吗?”

阿廖沙眯起眼睛,像是陡然见到强光。他叹了口气,古怪地道:“你竟然不考虑我的计划对你来说会有什么后果?你的身份很可能会泄露。”

“那又怎么样?”

“你会被诋毁,一辈子都无法过上‘普通’的生活。”

这对话似曾相识。弥雅恼火地以同样的应答驳斥:“我不在乎。”她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哑声道:“我不在乎其他人的心情,不在意其他人怎么看我,也无所谓我有没有未来。如果我想要什么,只要能到手就好,但得不到也无所谓。一直是这样的。但现在,我……”

她为变得湿润的眼睛感到羞耻,甚至有些愤怒,猝地转过身去。

“我现在时不时会想象毕业之后的生活,我感觉一切在变好,我……也在变好。但另一些时候,一切比以前还要糟糕。之前我觉得无所谓的事,只是回想起来,就忽然变得无法忍受。而对未来,我--我甚至不知道那是否值得我变得‘正常’。”弥雅知道自己已经不止在说阿廖沙的计划,但她无法就此收声。除了阿廖沙,她不知道还能和谁吐露这些。她越在乎兰波,就反而无法和最初相遇时那样,野蛮地袒露所有想法和情绪。也许阿廖沙不会听进去。但她只需要说出来。

“我开始在意我是否能得到我想要的东西,能不能留住已经拥有的那些。而当我察觉,有些东西我可能永远无法得到的时候……我受不了。”

“我从来没说过。但阿廖沙,你对我来说是特别的。也许我们甚至称不上是朋友。但如果没有你,我肯定已经死了十次,或者早就疯了。你说得对,我不喜欢你的方案。那样对你没有任何好处。我不明白。也没法接受。”

身后传来阿廖沙轻巧落地的声音。

“这个计划对我来说有意义。弥雅,你读过那么多书,知不知道一个叫《跳舞的侏儒》的故事?”

“我……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这是不是故事的名字。我也是从别人那里听来的。那个故事里,有一位小公主,美貌,身份,宫殿,珠宝,衣服,仆人,她拥有一切。而她居住的地方养着一个不知道从哪里来的侏儒,他很丑陋,所有人都喜欢看他手舞足蹈的样子取乐。而他以为那是在赞美他的舞蹈。每次公主因为他的滑稽相笑起来的时候,侏儒都觉得,公主是在向他微笑。她一定爱他。他这么告诉所有人,所有人笑得更加大声。”

“直到有一天,他偶然走进了一间有镜子的房间,第一次看到了自己的模样,意识到自己有多丑陋。”阿廖沙声音里没太多情绪,“而我,就是那个跳舞的侏儒。”

弥雅怔然回首:“你不丑。”

阿廖沙噗嗤笑了:“你不知道我在来到莱辛之前是什么样的人。我没有战斗经验,在被强征进少年军之前,我一直活在同一栋大宅里。冯霍恩宅邸。宠物,情人,奴隶,随便怎么定义,我就是那样的东西。”他审视着弥雅的表情,不可思议地偏了偏头:“你一点都不惊讶。”

弥雅垂下视线:“克拉拉,克拉拉·西姆尔,她见过你。”

“噢。”

“还有,你在睡梦中唤过一个名字。”

“罗莎琳,”阿廖沙露出奖赏正确答案般的微笑,往窗台上一靠,盯着窗户上的光团,“她就是故事里的公主。她对我们,我和其他的男孩们都很好。有很长一段时间,我以为我受到她特殊对待。但那只是因为我是最受宠爱的那一个,她想要让夫人嫉妒。我只是她从母亲那里夺取注意力的工具。只需要一个偶然的机会,我就明白,我在她的眼里,比虫子还要低贱肮脏。”

“所以,你恨的不是夫人--”

“比起夫人,我更恨令我产生期待的罗莎琳。到最后,我只能说服自己继续爱她。只要我足够卑贱,她就不可能再羞辱我,甚至开始习惯我的爱,依赖它。而我会在她理所当然地觉得我会继续那么对她的时候,突然停下。如果那么做,之后我立刻死了也没关系。其实我也知道那很无聊,但那个无聊的愿望让我活了下去。”

弥雅已经知道故事的结局。

“在那个时刻来临之前,她就死了。”阿廖沙回眸,眼神亮得吓人,“最后半个月,我才被拉进了少年军。那是我懂事之后第一次离开大宅的世界。指导员可能觉得我当肉盾有些可惜,就没让我上第一线。战败后两周,我在集中收容少年军的地方捡到了一周前的旧报纸。”

“头条是某位帝国元高官举家在软禁之下自杀的新闻,最后一段顺带总结了类似的事件。‘此外,帝国投降当日,赫伯特·冯霍恩--帝国前外交官--与其妻子爱莲娜,携他们的两个孩子在地下室服毒自尽。’我记得很清楚。只有那么一句。罗莎琳甚至没有名字。”

阿廖沙将弥雅拉到身边。两人并肩坐在窗台上,面前是被时间遗弃的迷宫。

“比起少年军精英部队的世界,我的要更狭小。误以为罗莎琳喜爱我,想报复她,爱她,想要为她复仇,我都只是想为自己找个意义。和你一样,我也是孤儿。也许我被爱过,但我没有真正爱过谁。对罗莎琳的爱也只是自我欺骗,我很清楚。”

“从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就觉得,你身上有一种奇异的特质。我时常会不甘心地想,你为什么没有变得和我一样,甚至更糟。对待无能为力的事,曲解它、与它共存更轻松。而你总是会毫不犹豫地选择以激烈的方式反抗,去结束它,而不是欺骗自己。”

“因为威尔逊,警方又来调查了一次。那时我突然意识到,如果有哪个瞬间,我真的爱过什么人,任何人。那一定是我为你杀人的那一刻。在那之前,我手上从来没有沾过血。那件事给了我意义。而他是必须被献祭的、有罪的羔羊。而这一切必须被你和我以外的更多人知道。那样我的意义才算彻底完成了。”

“但是,如果你觉得斯坦的事就那么算了比较好,”他轻轻碰了一下她的脸颊,“也可以就那么算了。我会老老实实念早就写好的发言稿。毕业,然后失踪。”

弥雅咬住嘴唇。她答应过会无条件协助阿廖沙的复仇。但是……

“你不用现在就给我答案。当时剩下的药还在你那里么?”

她点了点头。

“如果你决定帮我,那就在毕业典礼之前带着它来这里见我。我需要证物。”阿廖沙伸了个懒腰,慢吞吞地往外走。

“如果我决定把药带给你,我能自己留下一点么?”

阿廖沙讶然回头:“当然。”

弥雅扯了扯嘴角:“我也许用得上。”

作者有话要说:《跳舞的侏儒》故事原型:奥斯卡·王尔德《西班牙公主的生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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