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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零下三十一(1 / 2)


酒吧门上的铃铛清脆作响,兰波循声看去,抬手向来人示意。

安德雷走到吧台边,将邮差包往地上随意一甩,举目打量四周:“氛围不错,市中心居然还有这种好地方。”

兰波闻言笑了笑:“来这里的不是熟客就是迷路的人。”

“我有预感之后我也会成为熟客之一。”

不等安德雷招呼酒保,兰波就说道:“麻烦给他来一杯金汤力。”顿了顿,他侧眸看去:“还是说,你想喝点别的?”

安德雷表情一瞬十分复杂:“就金汤力。”

两人在吧台拐角落座之后,半晌无言。

这间酒吧空间不大,除了细长的一列吧台座,只有三张圆桌。周四傍晚,还没过饭点,客人寥寥。数盏掐丝珐琅灯从天花板上垂下,将近旁空气都染成柔和陈旧的颜色,蓝调从屋角的复古音响中流淌而出,到兰波和安德雷身侧时已近窃窃私语,根本听不清唱词。而吧台拐角也是最暗的位置。

“先生,金汤力。”

安德雷举起玻璃酒杯朝兰波一敬,带着嘲弄说道:“为重聚干杯。”

“干杯。”

“你约我出来的时候,我真吓了一大跳。也多谢你还记得我平时喝什么。”

兰波心平静气地面对的讽刺:“安德雷,我确实必须向你道歉。你之前联络我的那些信息我都收到了,但我那时……不在状态,和人保持距离会更好。抱歉。”

安德雷看了他片刻,突兀地转向前方,指尖漫无目的地沾着杯壁淌下的冰凉水珠在台面写写画画,口气漫不经心:“那么为什么你现在又突然想到要和我恢复联系?因为我们偶然又感人的重逢?”

“那天之后,你又去找过她。”

安德里若无其事地微笑:“什么?”

兰波轻声叹息:“你不用否认。我读过了她新修改过的文书,我还不至于推断不出是谁给她那么多独特的修改建议。”

安德雷咧嘴:“你不喜欢我提的建议?”

“我不会质疑你在写作方面的能力,你一直比我远远更擅长这些。”

“没错,”安德雷应道,“当年我也帮着改过你的自我陈述。”

“对。”兰波搁下杯子,厚底玻璃与桌面相接,发出利落的响声,像一个断句分章的符号。他略微侧身,和气但郑重地开口:“但我还是希望你--请你不要把她牵扯进公共风波里。”

“搞了半天,叫我出来还是为了公事?”安德雷晃了晃脑袋,将浸在酒液中的青柠片拈起来凑到鼻尖嗅着,“你的担心是多余的。你的小朋友警惕心强得很,不肯向我透露一星半点线索。”

他收手,看着青柠片滑进冰块之间的缝隙,爽快地答应:“你都特地求我了,行,之后我不会联络她了。反正我还能找别的消息源。”

“谢谢。”

安德雷一摆手,忽然问:“你喝的什么?”

“气泡水。”

安德雷差点喷出来:“什么?你到这种好地方来喝苏打水?”

兰波有点无奈:“我已经戒酒了。”

“你认真的?”安德雷看了兰波片刻,难以置信,“我不怀疑你能戒酒,但是滴酒不沾也太极端了吧?偶尔喝一杯也不会怎么样。”

兰波哂然:“只需要一口就足够让所有的努力白费。我不认为自己有那样的自制力。”

“行了吧,你是我见过的自制力最强的家伙。”

兰波没有继续和安德雷争辩,只是笑着摇了摇头。

“所以,你还是没办法释怀。”说完安德雷径自低笑起来,“也是,谁能释怀呢?”

兰波任由对话间的空白持续了数拍才问:“安德雷,你现在过得怎么样?”

“这什么口气,和我那亲爱的姨夫替家里打探我动向一样,”安德雷半真半假地揶揄了几句,才收敛起懒洋洋的微笑,“两年过去了,大多数时候我觉得自己过得还不错。我喜欢现在的工作,也感觉自己做的事是有意义的。但是--”

他将杯中透明的酒浆一饮而尽。

“偶尔,毫无征兆地,我还是会突然想起来,然后不禁开始想象一些愚蠢的‘如果’,再然后,我会又一次地记起,安东尼娅已经死了。死透了。我第一段认真对待的感情在开始前就结束了。”

兰波看着安德雷,良久失语。

他仿佛分裂成了数个近似又不同的个体。一个对安德雷感同身受,因为闪回似的疼痛而颤抖,进而生出同情和体谅,甚至还有一丝感激--他人的痛苦总能让他获得不可思议的解脱。他不是特例,甚至不是真的有资格痛苦的那一个。他不真的感到痛苦。伤口已经愈合,甚至于说不曾存在过。他原谅一切,因此无坚不摧。另一个兰波则恼怒起来,无声地斥责安德雷,失去亲人和失去追逐的对象是不同的,一方定然比另一方更浅薄,但这声音很快就被第一个压下去。还有一个兰波则漠然地悬在身后,注视、观察、分析、整理着冲撞矛盾的思绪。

而隐匿在三方以外的暗处,还有一团混沌的念头蠢蠢欲动。那与安德雷说的所有都有关联,是兰波此刻坐着吧台拐角的根本原因。但他无法鼓起勇气看清它的形貌。

最后,兰波低声说:“安东尼娅……觉得你很有趣,把你当好朋友看待。”

安德雷轻笑,抬起食指摇了摇:“不,不,不止是好朋友。”

兰波讶然抬眉。

安德雷狡黠地眨了眨眼睛:“你不知道而已。那时候我和她已经出去约会了两次,当然……还没到确定关系那步,但是,”他的声音忽然变得沙哑,卡顿了须臾才喃喃重复,“总之,不止是朋友。”

兰波不知如何作答。

亡故之人遗留在生者心中的印迹本该静止在某个时刻。但不曾知晓的秘密陆陆续续浮上水面,只言片语,一些遗物,过去的残影便动起来,随新事实的涂改而扭曲;于是生者蓦地发觉,以为足够熟悉的对象最后原来也是陌生人。

安德雷开始喝第二杯金汤力。兰波记得他酒量很好,安德雷却像是醉了,话匣子彻底打开。也许这是他第一次和任何人倾吐:“你知道最讽刺最操蛋的一点是什么吗?如果什么都没发生,如果我和安东尼娅真的开始,我们最后大概率会分开,然后我会拍拍屁股走人,不可能惦念一辈子。我不是长情的料。”

“但是在那之前,在开始有机会开始之前,一切就结束了。而我……反而被困住了。见鬼的,我还挺喜欢看恶俗的悲情剧当消遣,但我可不想当那里面的主角。”安德雷重重将酒杯往台面上一叩,发誓赌咒似地道,“我会释怀的,总有一天。”

“你会的。”兰波应和。

安德雷低头抹了把脸,看上去精神不少:“多谢你当垃圾桶,我感觉好多了。”

“乐意效劳。”

“所以现在轮到我听你倒苦水了。”

兰波露出困惑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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