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1. 笔趣阁
  2. 耽美小说
  3. 欢喜债
  4. 103、第一零三章
设置

103、第一零三章(1 / 2)


张苒从宫里出来,便一刻不停地朝胜业坊郧国公府赶。

换了衣衫后向父亲母亲问安,却见二老苦着脸。问及底下人发生了何事,方知今日慧娴大长公主请了夫人过去说话,有意给郎君说亲。

慧娴大长公主权倾朝野,她说给张家说一门亲,等于就是来通知张家一声,没有商量的余地。

郧国公府曾是多子多孙之家,然而为国捐躯的也多,在战场上受伤不死的也不没几个长寿的。现如今的郧国公夫妇,有两女两子,两女已嫁人,剩下两个儿子,长子到了说亲的年龄,幼子在国子监读书,就要科考。一家人十分和谐。

虽说张家身份高贵,但与皇家相比,就低了。听说国朝的公主多是骄奢淫逸,慧娴大长公主更是公然养面首。

国朝有女子改嫁再婚者,然而公主与夫家合离再改嫁之后,先前的夫家多是落得个家破人亡的结局。

这次慧娴大长公主做媒,明显是要拉拢张家。满朝文武都知大长公主专权跋扈,圣人还年轻,耗也得耗死她。可现在她做主,让圣人的胞妹纯安长公主降张家,那么待圣人亲政后,长公主改嫁,张家大约会满门归西。

然而慧娴大长公主颇有诚意,自从她与郧国公夫人开了口之后,张苒翌日便从六品员外郎升到了四品兵部侍郎。

国朝六部之中,吏部和兵部最是香饽饽,因文选归吏部,武选归兵部,张苒年纪轻轻任此要职,不得不佩服慧娴大长公主的权势,这明显就是收买张家。

纯安长公主和圣人一样,害怕姑姑,因为有丞相请求让圣人亲政而被打死的先例。那次姑姑斥责圣人,说他不懂朝政偏偏唆使朝官误国,连带着训斥母亲,说她不懂得管教孩子,母亲已贵为太后,偏偏只能听着,看着,忍着,想到女儿已心有所属,想到连女儿的婚事都不能做主,便心疼得想哭。

纯安怕姑姑给她选个暴虐之人折磨自己,以此报复阿兄和母亲,又不敢去姑姑面前哭诉,估计又会让她去责问阿兄和母亲。她心中比水还清,知道她在这门亲事中扮演的是一颗棋子,而不是谁的妻子。

况且,她始终忘不了一个人。从看那人第一眼起,她的心便沉了。没过多久,母亲和圣人也知道了这事,因为平时宠着她,又看那人人品与家世皆是上乘,尤其一笔字可屈铁,可断金,再配上那张脸,可担字如其人四字。他们自然愿意依着她。

那时皇家去行宫避暑,纯安不想穿许多累赘衣服,遂换了一身宫女装扮,正和一群真正的宫女追逐打闹,跑着跑着就到了姑姑所住的大殿。正好遇见了前来述职的他,纯安怕姑姑知道她跑到这里来责怪她,便主动引着那人去见姑姑,到殿前,他朝她恭恭敬敬给她行了个礼:“多谢内贵人。”

纯安听到这个称呼后就咯咯笑了,那人疑惑,她便掩嘴低首,强压喜悦恢复正经,再抬头时,也见到他微微一笑,又弯了个身以示恭敬,随即转身进殿去了。

那是怎样的人呢?一身绯袍,有仙风,却没有让人触不可及的遥远,他一笑,眉眼弯弯,唇线是个优雅的弧度,端然中又有烟火之气。

其后纯安一直等着,不在行宫的时候,她也会寻无数个理由跑去姑姑处理公文的地方去,左等右等,终于再次见到了他,而他这次规规矩矩行礼,称呼也十分正确:“臣多有冒犯,还望长公主恕罪。”

纯安眉梢一动,内心一塌,原来他记得她,也能认得她。

她借着仰慕其书道的名头,求母亲宣他进宫说话,他人生得好,说话的声音好听,总之每个闪光点都照进她的眼中,又印在了她的心里。

可命运捉弄,她不知是喜欢这个长公主的身份还是不喜欢这个身份。在行宫时,正是因为长公主的身份才见到了他,可也正是因为长公主的身份,她被姑姑捏在手心里,不得不嫁给姑姑给她选中的人。

如果她和姑姑说明,就等于说她不同意姑姑的决定,以姑姑的脾气,不仅自己挨训受罚,那人一定会被杀了,而这之后,姑姑还会为难母亲和圣人。

大婚那日,纯安听着男声吟完却扇诗就,缓慢地拿开扇子,眼前人的面容是母亲安慰她时所说的姿容俊朗。他正给她行礼,她也依照礼法,却是颇没感情地还了个礼,繁琐的礼节,她累得很。

张苒自她却扇那刻,心里就沉下了确定,这叫做一见钟情。纯安不单是容颜好,也不似外头传的公主骄横,更不会毫无顾忌地去找面首,她对他相敬如宾,对他父亲母亲也像平常儿妇那样孝敬。

其实,公主的公婆一直忐忑。国朝礼制,驸马尚公主,公主无需向公婆行礼,然而慧娴撺掇了朝中大儒,愣是将人伦礼仪搬出来,一定要让纯安长公主给公婆行礼。

这么明显地收买国朝大儒,又这么明显地寒碜圣人且宠信张家的做法让郧国公和夫人非常不安。

那日郧国公夫妇二人坐在高堂上,担惊受怕,要拦住行礼的纯安,可纯安并没表现出不满,老老实实行了礼。且日后也没有为难公婆,反而拿出在宫里和太后相处的样子来,常常陪着舅姑煎茶,还格外有兴趣地和舅姑学起针线活来,她说这个有意思极了,最能打发时间。

张苒听慧娴大长公主吩咐,要常常进宫去,去看看那娘俩是不是又在琢磨着什么。他只说纯安清心寡欲,成婚后不愿总进宫。他装傻充愣和慧娴大长公主撒了谎,只因不想叫纯安为难,一边是夫家,一边是娘家,尤其是,他对她的干政也颇为不满。

何况,谁与谁亲,他分得清楚,该忠于何人,他也清楚。他的妻子才是他最该亲近的人,他妻子的兄长,才是他最该忠于的人。

纯安闲来无事,喜欢撑着头看远处。这金匮玉笼之外的寸土都离她无比遥远,即便只有毫厘,于她来说,也是千里。她离那个他,越来越远了。

张苒向常常见她如此,他走近了,她也察觉不到。因为喜爱,所以想时刻看见,可见到她时,她总是那副安静又又有寂寥的样子,于是就想捉弄她,可又怕她恼。

那次他没忍住,立在她身旁,伸手蒙住她的眼。如他所料,她惊了一跳,反应过来时不是气愤,而是展现了充满惧怕的眼神。

他忽然后悔了这次捉弄她的举动,因为知道她为何惧怕,因为知道她惧怕慧娴大长公主,断定了他在她面前是慧娴大长公主的眼睛。

他咽下一口窝囊气,端正行礼,只希望礼数周全让她稍微安心,而不是急于和这位尊贵的长公主解释他不是别人的眼睛。

“臣冒昧了。”

纯安怔忡片刻,又犹豫了一瞬,终是抬手,拉着他一起坐,然后又像只受惊的兔子一样,倏地缩回手,却被他更加迅速地捉住了。一位美丽的人,温婉贤淑,深深刻在了张苒心头。

他将她的手放在她小腹上,他说,她已有一个多月的身孕了。

她似乎对什么也不上心,连月事推迟着没来都没往心里去。她的乳母趁她睡觉时请了医者,之后又去见了驸马,告知他,长公主有了身孕,恳请他多加体贴。

纯安眼神复杂,却唯独没有喜悦。她知道,她这辈子都是颗棋子,以致她不能像平常女人在得知有身孕时而欢乐,但又怕自己对他过分冷淡,让姑姑知道了而去为难母亲和圣人,闷了半晌才平淡地说了句:“我们有孩子了。”

纯安总是无悲无喜,发呆的时候居多。如今她在孕期,张苒也不知拿什么讨她欢心,只能大喇喇问,是不是他哪里做得不够好,惹她不开心了,若真如此,真是他的罪过。

纯安内心忏悔,嫁为人妇,却总想着旁人,以致累人夫自责,有罪过的是她啊。她已经有了身孕,实在不能再痴心妄想与那个人有怎样的结果了,若是叫姑姑知道了,那个人会死掉的吧。

就这样活着吧。

想着想着,她有了欣喜,她开始期盼孩子的降生,有了孩子,她就不会那么无聊了。

张苒没话找话说:“公主想吃什么?臣叫人去准备。”

纯安端详着他,朱唇轻启,问道:“听闻驸马在衙属公厨做过樱桃毕罗,且口味甚佳,是真的吗?”

然后张苒开心得仿佛吃了蜜,她知道了他的事,于是像是要炫耀一样,当下卷袖子就要去给她做。可纯安拉住他:“现在是秋季,哪里还有什么樱桃?我只是问问而已。”

张苒大喜后又大悲,那张俊朗的脸像塌了一样,纯安却掩嘴笑了,又给他轻轻撸下袖管,却见袖管缝合的地方开了线,袖口还有或许因摩擦生出的小洞。郧国公府,簪缨世家,又有大长公主的一力提拔与重用,他竟这般节俭。

平常人家怎么说的来着?男人邋遢,是女人不管他吧!

她确实没管过他!

张苒得知她有了身孕,喜出望外,一时激动,想告诉她,但她近来贪睡,便不知道这个空闲时间怎么办了,就去骑射,回来时路过一棵胡枝子树不小心被刮了口子,因为太过兴奋,他见她之前忘了换……真是丢脸。

当他意识到她的怔忡时,慌里慌张起来:“臣失仪了,臣这就去换衣服。”

纯安让他等等,起身去笸箩里取了针线:“我给你补两针。”怕他不信她会做这事,又补充道,“我最近的针线有进步。”

张苒受宠若惊。依言伸着胳膊,却仿佛石化一样,连呼吸都是小声的,生怕吵到她。她低着头,一针一针来回穿插,张苒只能歪着脸才能见到她的容貌,却只剩两条弯弯的眉毛和一座高耸的鼻峰。

直到他开线的口子已经被一条小蜈蚣附上,纯安才俯首凑近他的袖口,用牙咬断了线。张苒的手因为她咬断线时的小小震动而触碰到她的脸。

他情不自禁了,趁她抬头之际,他俯身,精心设计了一个偶然的吻,落在了她额头上。

纯安眉头微蹙,张苒却不再说什么“臣失礼了”的废话,又趁热打铁地给了她一个吻,还胆大包天地向她灌输了这本就是夫妻之间该做的事。

纯安愣了愣,不言反对,不言同意,由着他又亲了两口。

其后孩子出生,纯安坚持自己给孩子取名,或许她就这点自由了,孩子乳名叫做阿想,大名叫做张思远。

张苒从不和她说朝堂的事,回到家后一颗心都围着她跳。听闻她爱击鞠,起了个头后她就滔滔不绝起来,他就支棱着耳朵听,又静静地看着她难得的神气,他从没想到,安静少言的她其实这般能说。

她说,哪日一起击鞠吧?张苒随她愿,哪日都好。她是个中翘楚,却……不是他的对手。

之后,因为小弟的骤然离世,张苒的父亲母亲伤心过度也先后离世了。他在家丁忧,碍于守孝,不能同房,只是去她屋中坐一坐,看看孩子,和她说说话。其余时间,就是各自分离。

除服后,张苒已经不动声色地交结了众多朝臣与禁军将领。乾定九年时,慧娴大长公主奢靡无度,强拆百姓家宅建私邸,百姓怨声载道。圣人略表不满,她便日日召她的亲信去府邸,那些人均是禁军的将领。

于是,圣人就被“吓病了”。

一个普通的傍晚,朝官下衙前,宫门关闭。张苒命人以“圣躬违合”诱慧娴大长公主至宫中主事,实则逼她还政圣人。

慧娴自然不肯,笑呵呵骂张苒活腻歪了,随后欲调羽林军,却早已被张苒联合丞相诛杀了大将军,将血赤糊拉的东西抛掷于地,慧娴的眼神都没眨一下。

因为,她常年给他们锦衣玉食,珠玉美人,那是百姓的血汗钱,用来叫他们挥霍的——跟着她,有肉吃。羽林军中有为大长公主洒热血者,搞得群情激奋,与南衙来的四卫真刀真枪地拼了起来,却不到半个时辰,羽林军中有自知之明的兵竟倒戈跪拜万乘之尊。

然后军心不稳,祥和平静的宫殿在即将消落的夕阳里红得怖人,或拼死,或突围,或孤注一掷,厮杀声与惨叫声充斥于耳,鼻中是令人作呕的腥气。直至宫变结束,那些气味都未消散。

月升起,烛火刺眼,张苒闭目,一眼都没再看那位大逆不道之人。

圣人念慧娴大长公主将自己推上帝位的恩情,也念她数年操持国政的辛苦,并未废除她的封号,且一应供奉如前,只是日夜派兵守着大长公主府,不许她随意出入。

慧娴被一群内侍引出宫前,在尚书省的吏部衙属看到身直玉立的张苒。她又是笑呵呵地和他说话:“张卿如此尽忠,和丞相之位有得了缘分吗?”继而又道,“让你尚公主,是你的幸,还是你的不幸呢?”最后是一连串嘲讽又恨透的笑声。

夜风清冷,吹起他公服的袍摆,朦胧月色混着檐下宫灯,叫这个人生出一份漠然来。不知何时,有雨落下,防合给他撑伞,因得知了今夜之事,怕他怕得要死,撑伞的手愣是举不稳。

他偏头看防合,防合扑通跪地,伞脱手而出,伞柄一转,被他抬手接住。防合猛磕头,他只是淡淡地叫他退下。张苒不擅长为难人,因为父母妻子给他的是美好,他自行翻转了伞撑在头顶,一方天地,潇潇雨歇。

张苒伸出手去,滴滴答答的雨水落在手掌上,他的心无比清明。

不敢言这场宫变是为了实现圣人无数次的示意与拜托,也不敢言是为了天下万姓安康喜乐的夙愿,更不是为了位极人臣的宰相之位,他只是觉着时机成熟了,该做这些事了。或许,能扯到一点缘由的是,他骨子里流着的血让他不能忍受成为心术不正之人的棋子。

他果然还是有贪念的。他微微一笑,还是说好听些吧,为了保持一颗赤心。嗯!

翌日雨停,日头跳出云层,人间彩彻区明。张苒却没心思去欣赏外头的好风光,而是闷头干活!

兵部尚书昨夜吓了个半死,就要告假回家,然而忘了城门关了。另一位兵部侍郎却说圣人下了旨,要吏部和兵部清查作乱之人,此时兵部尚书怎么能走呢?难不成心里有鬼?

老头惊得一口气没喘匀,当场昏死过去。

张苒瞪了他一眼,说:“你吓唬他做什么?”

那位侍郎也不再玩笑,同张苒一笔一笔干着杀人的买卖,终于在午后先集成了一本册子,痛快地来了句,通通都得死!

一本薄薄的册子,无数条血淋淋的命。张苒也没眨眼,将册子放在还在昏睡的顶头上司的案前。

终于捱到下衙,他累得不行,可能是终于事成,后半夜吊儿郎当地一松气,竟将连日来的咬牙坚持都打散了,此刻他只想回家去,见见纯安,见见孩子。

同部的另一位侍郎总是心情愉悦,要约他去平康坊狎妓,他被这句话激了个哆嗦,惹得那位侍郎哈哈大笑:“驸马实在不容易!回吧回吧!”

可张苒连骑马的力气都没有了,反是乘车回家,纯安一把就搂住了他:“谢天谢地,你回来了。”

张苒想回应一下她这难得的投怀送抱,可他已数日未归家,昨晚又搞得一身脏污,竟没敢碰她,只感受着她砰砰的心跳,之后听着一串迅急的脚步声,遗憾地说了句:“孩子来了。”

纯安这才松开他。彼时张思远头总两角,扯着张苒的袖子就往屋里拖:“娘昨晚都没睡觉,阿爷应该也没睡,你们快去睡觉。”

张苒弯身问他:“阿想这几日有没有听你娘的话?”

张思远点点头,坚定道:“儿听话了,阿爷也得听话,阿娘也得听话,你们快去睡觉!”又觉着不太对,一个衣袍凌乱,一个钗歪粗头,便道,“哦不,你们快去沐浴!”

张苒:“……”

纯安:“……”

他们的日子过得有声有色,纯安也不似从前那样冷清,会给骑马回来的张苒擦汗;会给下职回来的张苒揉肩;会和他一起击鞠,却总是输给他,气得她摔月杖,张苒才知道她也是有小脾气的;还会跟着他一起节俭,却是如何都节俭不了的——太后和圣人隔三差五赏赐东西,张苒也升到了吏部尚书,俸禄贼多。

张苒这位驸马做得不算窝囊,纯安这位公主倒是赚了不少称赞。一改世人口中的绝对,谁说公主都是骄奢淫逸养面首的?


设置
字体格式: 字体颜色: 字体大小: 背景颜色:

回到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