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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3、第一零三章(2 / 2)


可是天胜三年的夏日,怀胎七月的纯安长公主看了一张字条后便从廊下摔倒了,卧房内围了一屋子太医署的人,孩子还是没保住。张苒从衙属奔回来,搂着一脸苍白的她,怒不可遏地要将那个通传打死!

纯安拉着他的手求:“是我自己不小心,你莫要枉杀人,再给那个孩子增了仇怨。圣人那里,我会去说,不是你的错,是我的错。”说完就是一通流泪。

她首次悲哭,为那个未出世的孩子,为无辜的张苒,为冤屈的那个人,以及,为张思远再也不能如愿得到的妹妹。

然后,纯安猛地松开他,也挣脱了他:“你都知道了,是不是?”

张苒静默了片刻,又重新搂住她,哽着声音道:“我只知道,你现在很虚弱,再哭真的会伤身,我会更心疼。”

纯安休养的时候,张苒暴瘦了一圈,还在一次散衙回家的路上昏倒了。纯安给他端汤递药,他只笑着说:“这几日有些忙,你别为我忧心,你还没好利索呢。”

纯安听后五味杂陈。待康复后,进宫给太后请安:“娘,终究是我对不起他,我、我想给他纳个妾。”

太后搂着自己的心爱的女儿,又气又笑,哪个女人乐意给自己的丈夫纳妾?她身为公主,怎么就这么大方!

然而太后却更清楚地意识到女儿的那颗心,便又攥紧了女儿的手,语重心长道:“起初给你议定了亲事,娘每日担惊受怕。你虽贵为皇室女,然而人心不可强迫,他能如此待你,你也要珍惜。你们之间有阿想,便不必过多自责。”

天胜五年时,纯安长公主给太后请过安后,去找皇后说话时,却听到端王说了些什么,当场就呕出了一口血。

医正说长公主是急火攻心所致。太后去看望女儿时,纯安泪水直流:“当初是我连累了他,如今他没了,许我伤心一场吧。日后再也不会了。”

太后不知该说什么好,唯有不断地给她拭泪。

这是冤孽啊。

圣人亲政后,改国号为天胜,将慧娴大长公主的党羽洗换干净,天胜二年撤去了大长公主府外的兵。慧娴因仇视今上,想法设法破坏他身边的人,然而并不理想,天胜三年时,阴令党羽行事,更是放纵家奴行凶,要搞乱长安。

那人已是京兆少尹了,还兼领京兆尹一职,耗时颇久才止了盗匪之乱。明知此事是慧娴大长公主所为,却是碍于她的身份没有硬行索拿,只是请她到宗正寺。

然而,她的家奴却公然放箭抗旨!

圣人龙颜大怒,要废慧娴为庶人,然而慧娴却捧出了先帝遗旨,大意是慧娴为大周江山尽职尽责,永不废号。

圣人对这个姑姑忍无可忍,都是他当初一念仁慈,没想到她手上有这份遗旨,他知道先帝待这个姑姑好,想必先帝意识到这个妹妹会有今天之困才立此遗旨留她一命,便也只能遵照了遗旨,却是对她的家奴酷烈的屠戮,以及对她的府邸更加无情的把守。

没想到慧娴还有话和圣人说,她参了京兆少尹一本。说他不敬皇家,觊觎纯安长公主美貌,一心想求之,当年是她做主将纯安嫁给张苒,他便怀恨在心,依旧白日做梦心怀不轨,今日之举实为报复她。此人理应斩首,以正皇家颜面。

圣人知道他这位姑姑心机深厚,当年被她冤枉杖杀的宰相才刚恢复名誉,如今她做下要搞乱长安的事因京兆少尹的强力手段没有得逞,却反过来冤屈京兆少尹公报私仇,更是离间他与纯安的兄妹之情,离间纯安与张苒的夫妻之情,她真是巧舌如簧。

岂有此理!

圣人亲政不到三年,英明神武,如今正是招揽人心开拓进取之际,他绝不允许再有诬蔑正臣之事发生。

当初,他和母亲也确实想随了纯安心愿的,那人忠直,政绩突出,且在书道上有极高的造诣。若为慧娴一言而被杀,只能叫天下人笑话他这个皇帝依旧没有亲政,况且真杀了他这守护长安的功臣而让御史台那群人弹劾闹大才会让皇家颜面尽失。

不过圣人也要维护纯安名声,选了个折中的法子,以失职罪将他赶出京城,去太原做个县令。

这事还没完,慧娴进宫前,想到了圣人对付她的法子,于是提前送出去一个人,等她的事尘埃落定,那人便去郧国公府递了一封信。

彼时张苒还在吏部衙属忙碌,纯安看过信后双手颤抖,饶是她再清汤寡水的心境,也会有激起涟漪的那刻——胡言乱语,她绝没有和那人私定终身!

她也不傻,知道了这个节骨眼上的这种做法是姑姑的人所为,她竟用下作手段来报复了。心中慌乱,脚下虚浮,一个趔趄之后她摔倒了。孩子也没有了,再也不能有孩子了。

张苒虽深爱她,却并不昏头。她已为他生养一子,又在孕期被人算计,他不体恤又怎么忍心怪她?又怎么甘心去承认她的心最初不是属于他的?这些他通通做不到。

何况,这是他的错。在慧娴大长公主眼里,是他不忠心于她而倒戈圣人,逼她还政于圣人,这才叫她恨上了他,明明知道他在衙属,明明知道纯安怀着身孕,还派人来府上送信,真是好手段。

可当初没有慧娴大长公主做媒,他连纯安的面都见不到,又怎么得到她。即便他知道当初与她成亲的原因。这恩恩怨怨是算不清了!

只愿今后,他能叫她安心。

那日,张苒散衙后去太后宫里接她回家,她累极了,靠在他怀里养神。他看她脸上尚未消褪的红痕,知道她听说了那人离世的事,只是不知道她哭了多久。

回到公主府,也不跟她藏着掖着,张苒道:“我记得你说,阿想念叨过想要妹妹。”

“不是说好以后不说这个了?”

“他,有一个女儿,是吗?”

“……你也来笑话我。”

“臣怎么敢呢。”张苒抬头捏捏她的脸颊,他觉着这时的她……可爱极了。他续道,“把那位小娘子接过来吧。这样阿想也能有个伴。你也不要再这样怨自己了。”

纯安怔怔地看着他,其后信誓旦旦问:“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没有阿想,你、你会纳妾的吧?”

张苒没有立及回答,而是起身去摸铜盆里的水,还有余温,取了手巾开始淘,那双手居然有些抖,杀伐决断时都不曾有过的紧张和激动,此刻一一呈现出来,这两年来沉重的压抑也在此刻变得舒畅起来。

他轻轻在她眼周尚余的红印上按了按,又擦了擦,也不知她哭了多久,这红印一时半刻怕是消不尽了,只好又将手巾扔回去。这才开始说:“一直以来,我都不敢欺瞒你,今日也是。”

纯安睁开眼,四目相对,张苒继续道:“我不知道这个‘如果’有多么残酷,也不知道这个‘如果’会让你有多少痛苦,更不知道这个‘如果’发生了我会有什么想法。你和阿想,是我最亲的人,我不敢拿来设定,也恳请你不要设定。”

纯安心里狠狠抽痛,阿想可是他们唯一的血脉,她是失心疯了吗?竟说出这种话来!

张苒怕她又为这句话自责,赶紧拉住她的手,脸上的喜悦似乎洋溢着青春年少时得到了佳人赞赏的骄傲:“不过,从你的话中,我知道了一件事……”

他故意拖延,惹得纯安多有焦急,她迫切想知后文,追问道:“什么?”

“你亲我,我便说。”

纯安双肩一紧,这……这要求对她来说有点难,而且嫌他这个国朝吏部尚书不正经。

“那我来吧。”

他动作永远迅速。他的吻在纯安左脸落下,纯安左边的脸就酥麻了,不知怎么的,还有点不好意思:“你也闹够了,可以说是什么事了吧?”

他果然不食言:“公主已经爱上我了!”说完就朗声大笑起来。

她嫁给他十三年了,孩子都十二岁了,老夫老妻的生活已经熟悉,纯安却受不了这种年轻之人该说的酸话,又或许是似懂非懂时被他迎头一击而醍醐灌顶,终于明白了自己那颗心,已经对他变红了,以致脸颊也发起烧来,眼周的红印子融进去,看不出来刚刚哭过。

多年来锦衣玉食的供奉,多年来用心的保养,纯安已是而立之年,却不比那些刚及笄的小娘子差到哪里去,甚至更胜一筹,可那颗心却不比刚及笄的小娘子勇敢。

两年前,她率先推开他的怀抱,其实是怕他先推开自己,这辈子已被人玩弄于股掌之中,实在想保留一点尊严。可那次,他又一次追了上去,没有在她的伤口上撒盐,而是慢慢上药,并小心地给她盖住伤疤。

她却是一副贤妻良母样子学着平常人家里要给丈夫纳妾,她当时脑子进水了吧。

其实她都懂,在不敢反驳姑姑的决定时,她就与那人有缘无分了。只是,在做棋子时尚且保留着曾经与那人的欣喜,以供无聊时作为回忆,久而久之难以忘怀,且在除掉棋子身份后,不忍那正直之人被陷害而无辜受连累,多年的相识,在他离开时,以泪水相送。

绝不是对丈夫无情,绝不是对孩子无情,太后也说,没想到他能如此待她,她懂得珍惜眼前人,主要是他真的是个好人,对她好的人,是她的好人。

哪怕贵为天家公主,所求也是有心郎。是什么时候开始,“纳妾”二字在她那里从慰藉变成了一根刺的?她不知道,也不想再为这愚蠢的念头劳心费神了。反正那惆怅的过往已被明媚的时光替去。

张苒笑够了,坐在她身旁:“接她来吧。”说着,揽她入怀,“你心安了,我才能心安。”

他情话说得不错,长得不错,人也不错,她的运气也不错。

无需多言,只因他懂她,幸甚至哉。纯安抿了抿嘴,低下头,坦荡地笑了。她却被他一把撑起脸来。纯安惊诧地看着他,他却皱着眉问:“为何公主总是偷偷笑?”

纯安知道他又要抓着她怕痒的事不放,索性扭过头去躲避他,未果。他的爪子在她颈间逗弄,她浑身都痒起来。

她永远不是他的对手,笑到气都喘不匀了,忙告饶道:“别……别闹了,我下次……下次一定对驸马……”

这时房门被扣响了。

张苒怒火中烧。以前纯安的乳母在时,约束下人约束得紧,现在她不在了,这群人太没规矩了。

敲门声再次想起,随后有人禀道:“公主,驸马,太后驾到了。”

张苒头皮发麻,一边帮纯安整理衣裳一边问:“不是才请过安吗?”

“这个时辰,宫门都要关了吧?”纯安虽有疑惑,却还是抬手扶了扶有些歪的发髻,“你快看看我这样子行吗?”

“行,你怎样都好看。”说着给她的一支金钗往云鬓里推了推。

两人迅速穿戴好,开门就要往外奔,然而定睛一看,张思远立在廊下,那个敲门说话的仆役早没影了。

这时张思远人模狗样地朝他二人行礼:“儿给父亲母亲问安。”又自行起身道,“阿爷不能欺负阿娘,要敬着。”

纯安“噗嗤”一笑,心说:乖儿,娘没白疼你。

张苒意识到被自己儿子诈了,立马来火:“放肆!放肆!你再捣乱就去国子监住,别再回来了!”然后把门关上了。可能是他用力太大,两扇门撞在门槛上又自行弹开了个缝。

张思远把头塞进去,强调道:“阿爷不能欺负阿娘!”

张苒颇为无奈,将他的头轻轻推出去:“等过段时间给阿想接个妹妹来,你欺负她就是了。”

然后又是“哐当”一声。

张思远先是皱眉,再是疑惑,欢喜中掺杂着羞赧,终是红着小脸跑开了!

跑回房里去,他仔细想了想,是妹妹,是妹妹诶,他还能有妹妹?!

屋内纯安埋怨:“你和孩子说那些做什么?你把人家小娘子接来给阿想欺负?还要让我接人家过来,你倒是把我豁出去了!”自打得知朝中人夸赞她贤惠,纯安便十分在意自己的名声。

张苒惭愧:“我是说着玩的。”转而又来了气,“我才想起,昨日国子监的老师和我说,他会背诵了就不听讲,还拉着旁人胡闹!你知道,国子监的那些老师都是清流且不给人留面子,打了他手板又来和我说明白,吏部满衙的官吏,我是长官,叫他们知道我管不好孩子,还怎么约束他们。昨日太忙,居然忘了这事!”

他拔高了声音,朝外头吩咐了一声:“叫郎君过来!”之后就到里间去找东西,看看有没有什么可以充当刑具的物件。

纯安知道自己孩子是个什么样子,往前数三年,他还在宫里胆大包天地胡闹,欺负那些个比他小的皇子公主,害她三天两头进宫去给圣人的妃子赔笑脸。

好容易在国子监转了性子,如今又坏了,确实过分,再看他是真生了气,忙挡在门口:“他正是淘气的年纪,你饶他这一回吧。再说……再说国子监的老师已经罚过了。”

“我十二岁时能有他这么自在?”张苒还嘱咐她,“你好好待在卧房,不要出来。若叫他知道了有你这个靠山,日后还不无法无天了!”

纯安却来了兴致:“驸马幼时是个什么样子?我想知道,和我说说吧,现在就想听。”

肤如凝脂,眼神晶亮,微微仰首,注视着自己的良人。

张苒的火立马就消火,他对她,永远都没脾气,便饶了那个小兔崽了。

纯安展开双臂,搂住他的腰,又将头贴在他的胸腔,闭上了眼,温言软语地道:“驸马说吧,我想听。”

张苒却是一弯身,将她打横抱起:“好,我们换个地方说。”

天上一轮明月升起,满天的星子也亮了起来。两人坐于屋顶,紧紧相偎。

张苒抬手,搂紧了怀里的人,喟叹道:“阿静,纵然我知道人生会有乌云密布之时,但是有你相伴,我的心永远是星河璀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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