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殿下从前,便是最爱瞧我这手幻术。”
这一开口,竟连腔调也变得细润清朗,不见老态,可眼中却分明含着凄怆,望过来时更有种莫名难言的森然。
姜惗从中觉出暗含杀气的敌意,要说不怕是假的。
更叫人骇然的是,听方才话中的口气仿佛对方已经知道“她”并不是真正的南姜公主。
她有种被人窥破伪饰的窘迫,心下更增了几分惧意,定了定神,淡色问:“你是从姜国来的?”
“不错,这份聪明倒是有点像公主殿下,至于风姿仪态,可就差得远了,尤其是说话时的神韵,凭你这块料,学也学不来的。”
对方呵然撩唇,脸上只有恨色,全无笑意,眼底又多了一丝轻蔑。
无论从前还是现在,姜惗还从没因姿容仪态被人当面指摘过,此时不禁听得着恼,但也瞧出以前的南姜公主定然和他定然有着非同寻常的关系,所以才会对自己占据这副身体生出那么大的怨憎。
她压着气定下心来,知道他既然有本事把自己悄无声息的关在这里,逃出去的可能便微乎其微,眼前最要紧的应当是稳住对方,争取拖延些时间。
萧靖是个心细的,手底下那帮东厂的人也都耳目明亮,说不准这会子已经发现她失踪不见,也许天幸能寻到这里来,那还有逃出去的机会。
危机时刻,不知怎么的便想到那个被自己暗骂过无数次的狗太监,仿佛也就只有他,还能叫人心存指望。大约是寒食宴上被救的那次太过深入心扉,总也忘不掉,所以连迷迷糊糊发个梦,单是朦胧看到个身形,便有种大难得脱的兴.奋。
然而,梦里似乎最终还是在劫难逃,现下呢?
姜惗一阵心悸,暗暗告诉自己,即便萧靖真的能找来,眼前这状况也只能先靠她自己。
想到这里,索性抱着死马权当活马医的念头,尽力和软着语声问:“你心里爱慕公主,对么?”
那人脸上闪过追忆的温柔,长长一叹:“凭我的身份,怎么敢有这个心思,不过,只要看到公主笑,我就心满意足了。”
他说着,指间不知拿什么东西搓.弄了几下,鼓唇吹落一束金粉似的莹亮,在半空里陡然化出万丈悬崖,红日映着一道七彩长虹,飞瀑如坠落九霄的天河,一对彩凤在绝壁间比翼齐飞,竟是说不出的美。
“你的幻术,真的很好看。”姜惗默然看了片刻,也情不自禁地赞叹。
那人良久无语,仿佛沉浸在深远的回忆中,过了好半天才幽幽道:“从前,公主总说瞧不见宫外的世界,这辈子无趣得紧,我便像这样时常变幻些东西来让她瞧,只可惜……终究都是假的。”
他又是一叹,神情间满是落寞,袍袖拂过,那真山真水般的幻象立时像烟雾般散去,连一丝痕迹都没留下。
“好了,闲话到此为止,其实你也不用怨,要怪就怪命数不佳吧。”
姜惗心头一紧,寻思还得继续拖延,赶忙也顺着话伤感道:“这么说来,你也是有情有义的,但既然是通晓阴阳的修道之人,生死上早该参得很透……”
那人略显颓怆的眼底陡然泛起冷戾的沉色,冲她投来轻蔑的审视:“参透生死?呵,该死的是你!知道么?师父摆下招魂阵,我也已经守足了十二个时辰,眼见就能让公主起死回生了,没曾想到头来却是为你这游魂野鬼做了嫁衣。”
原来是这么回事。
姜惗本来以为一切都是机缘巧合,现在听他一说,不自禁地开始生出怀疑。
“照这么说来,或许这就是命数,我该当有这个机缘,若不然为什么不是别人,反倒是我的魂魄隔着千山万水被你们招去了?”
她尽量和缓着语气,只盼把话题继续下去,扰乱对方的心神。
“在姜国那些日子,我也算瞧明白了,如今朝堂内外全是由国师一个人只手遮天,国君也不过是个任人摆布的傀儡,公主就算能活过来又怎么样,能逃得了做贡女的命么?就像我现在,进了大周的后宫,又有谁来问一声死活?”
那人不怒反笑:“生也好,死也好,公主万金之躯容不得玷污。呵,像你这样的贱命,居然有幸当了几天周国皇帝的宫妃,也算是享过福,可以安心瞑目了。”
他口气毫无缓和的迹象,咄咄逼人,动手加害似乎就在旦夕之间。
姜惗不由急了:“生死祸福,既是公主殿下的命数,也是我的命数,难道你就没想过,公主殿下这样也是逃出劫难,往生极乐么?细想起来未必不是个好结果,你既然有情就不该有违天意。”
她情急之下,暗示对方倒行逆施会遭天谴。
那人却丝毫不为所动,只哼声轻笑,翻手间已从袖中摸出一只铜铃,轻摇出清脆的响声。
那声音窸窣铮然,但一入耳却恍如洪钟大吕,震得浑身抖颤。
姜惗只觉整个人天旋地转,脑中剧痛难当,仿佛有只手探进去,在深处撕扯。
作者有话要说:姜惗:……人生并不是只有爱情啊,大兄弟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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