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了几步石昊又回来了,“我我我上哪儿去买?”
胡晓光叹气,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家伙,他离开了仆从,简直生活不能自理。
她无奈道:“衣裳你可以去当铺,买旧的省钱,反正咱们就穿一天。至于那个东西,仿佛都是姑娘家自己缝制的,没处买,不过你可以去找客栈老板娘问问看嘛,你这样的英俊小狼狗最招老姐姐喜欢了。”
石昊红着脸走了,所幸他虽然害臊,但是最终保质保量地完成了任务。
胡晓光洗漱梳头,换了衣裳,收拾好自己后,整个人都满血复活了,这时候她被忽略许久的肚子开始闹情绪,咕噜噜响起来。
“我饿了。”她不好意思地笑笑。
“方才我去买草纸的时候,瞧见一个馄饨摊子围了不少人,想必味道不错。”
石昊下山的时候衣裳汗透了,他也换成一身平常百姓衣裳,现在看起来就是精神头十足的一个后生仔。
卖馄饨的是个老翁,除了馄饨面条还卖些卤味和自制的酒水。
因为品种丰盛,价格实惠,六张桌几乎都坐满了,有年老的妇人正在喂孩子们吃馄饨,也有些下工的男子点了些小菜,配着面条喝酒。
石昊点了两大碗馄饨,带着胡晓光找了地方坐下等,他大约是有些累了,等的功夫想往桌上趴,胡晓光一把拽起他,小声道:“我的大少爷,你看不见这桌子是两条马腿架子和一张木板搭起来的吗?不稳当的。”
石昊只好起身,等着实在无聊,两人就开始听旁边的食客们闲扯。
一人带着崇拜道:“听说秦王乃是天神下凡,身长八丈!”
另一人道:“你胡说,身长八尺还差不多,身长八丈那还是人吗?秦王乃是战神转世,转世你懂不,甭管咋说,秦王他有可能是个人。”
那人又道:“总之秦王肯定是很神武的,必然不是一般人,所以才能次次打胜仗。”
大家都附和起来,唾沫横飞地吹嘘了一阵子石昊的功绩。
胡晓光瞟了石昊一眼,听到这群人议论“秦王有可能是个人”的时候,石昊脸上的表情简直精彩纷呈。
话又另起一头,有人隐秘而八卦道:“我怎么仿佛听说秦王那事不行呢?”
石昊脸色一僵,他高声叫那老翁,“馄饨怎么还不好?”
胡晓光噗嗤一声笑了,她知道石昊是想打断那些人的话头。
“客官,来了。”
老翁慌忙端来了馄饨,没有新的客人来,他一时闲着了,便擦擦手接着那人的话头道:“俺说三驴子,秦王那事儿行不行的,你又不是他老婆,你操个蛋的心。”
众人哄笑。
石昊一怔,立刻小声问胡晓光,“那你担心这个事吗?”
胡晓光一口馄饨没来得及嚼,直接咽了下去,噎得她直翻白眼,“吃都堵不住你的嘴!”
石昊偷笑起来。
三驴子脖子一梗:“我不操心那个,反正我有老婆。哎呀,我听说秦王的大军就驻扎在离咱们这儿不远的地方,我真想去投军啊,可惜老婆不让走。”
他这样一起话头,一群男人又热烈地讨论了一番从军的事。
有老妇人颤巍巍道:“如今军户家里日子可好了,若是你们这帮汉子投得是秦王这样的常胜将军,想必家里的也不会不愿意放。”
“可不是说么。”卖混沌的老翁道:“俺就是一把年纪了,去投没人要,不然俺也去。”
三驴子笑道:“这种事,不就是有钱的捧个钱场,有人的捧个人场。张叟你这买卖财源如此旺,不如你捐些出来给我,我拿回家去跟老婆商量商量。”
“呸。”张叟笑着唾道:“俺哪怕有黄金万两,良田千顷,俺全捐给秦王买粮草,也不给你这小崽子拿去赌。”
张叟肯定万万没想到,秦王本人正坐在他摊子上吃着馄饨。
胡晓光见石昊听了这话之后猛地抬头,深情看向张叟,一副被感动到要哭的表情,实在是哭笑不得,她发现这些身居高位的人,因为极少接触底层,大事上很精明,小事上却傻呆呆的。
胡晓光瞥到不远处停着两辆骡子车,估摸着是这老头儿收摊子用的,她狡黠一笑对老头说:“大爷,你这牛皮震天响,吓得人腿发软呐。你就说说看,要是你有两头骡子,愿不愿意捐给秦王拉粮草吧。”
老头断然拒绝,“那可不成。”
这下石呆呆傻眼了,他委屈道:“可是你刚才不是说,黄金万两,良田千顷你都……”
老头“嘿嘿”一笑,凑近了石昊低声道:“俺真有两头骡子。”
石昊:“……”
老头说完去招呼新来的客人了。
胡晓光哈哈大笑了起来,眼泪都要笑出来了。
石昊悻悻地把勺子一扔,“不吃了!”
回到客栈,石昊莫名闷闷不乐:“圣人有云,礼义廉耻忠勇孝悌,此八字乃是天下基石。礼义和利益之间,我始终觉得,人应该重礼轻利。今日见天下百姓如此重利,实在令人心忧。”
胡晓光正打算睡觉,见石昊为了这件事愁眉不展的样子,先是觉得有点好笑,想了想又肃然起敬。
她劝他道:“我倒是觉得对老百姓晓之以理动之以情,都不如授之以利。老百姓其实不在乎这天下姓啥,只要日子能过得下去就成。你可千万别觉得那老头是个市井小人,我告诉你,有两头骡子可以活下去的人才是这天下稳定的基础。你要想做一个好皇帝,就该先想想怎么让老百姓过上好日子。要是一个人穷得连裤子都穿不起了,你去跟这人谈什么礼义廉耻不是扯淡呢。”
石昊蹙眉,有些茫然地低声道:“做个好皇帝么?我近日常想,若是我过几日回京真做了那件事,也就没有资格谈礼义廉耻,做个明君之事更是无从谈起了。”
那件事?胡晓光这才懂了石昊到底是在忧虑什么,这家伙就是太正经古板了,明明是个武将,却总是被风骨声名所累,想必他又在纠结回京逼宫的事情了。
胡晓光连忙劝解,“你听过权谋这个词儿吗,权势总是和谋略联系在一起的,谋略自然有阴谋也有阳谋,现在与其纠结这么做对不对,不如去想想李家老二和赵家老二的故事,想想后世对他们的评价。”
石昊被这两个称呼弄得一怔,转瞬明白过来胡晓光说得是哪二位。
李世民玄武门之变,赵光义烛影斧声,两人都不是正常登上皇位,都对兄长痛下杀手,都是本朝的第二位帝王。虽然背景如此类似,但是在后世他们的口碑却天差地别。
胡晓光见石昊陷入沉思,她很怕他钻进牛角尖出不来,于是谆谆善诱地开始给他上政治课。
“李二攘外安内,百国来朝,把天下治理得河清海晏,继位的子孙们也都争气,连他的小老婆都超凶超能干,所以老百姓奉他是千古一帝,可谓篡权届的一股清流,天可汗的名头独此一家别无分号。
至于他杀了兄弟全家,抢了弟媳生儿子的事儿,只要老百姓日子过得好,这算事儿吗?Whocare!
可是你再看看赵二,无论御史们还是老百姓,对他的风评都极差。别的不说,就说他在位期间几乎快被契丹人打成狗,空望燕云十六州毫无办法,文治武功都很菜,老百姓过得水里火里,一肚子怨气,所以他继位不正的事儿总被人拿出来说,大家都想着,要是他大哥还活着,肯定巴拉巴拉这样那样的。
更要命的是,赵二他不服啊,他拼命想给自己立个节俭勤政,不近女色的好人设。我滴个乖乖,那真是一番操作猛如虎,结果闹到最后,老百姓不记得赵二干过啥好事,只记得他逼死了侄子,暗杀了兄弟,当众□□小周后。
其实,他真要拿出手腕本事,收复燕云、荡平契丹,他一个皇帝,睡几个女人谁又能说啥呢。别说小周后了,就是把李后主那一家子后宫都收了,老百姓最多说一句风流罢了。
所以你一定要相信我,作为一个皇帝,怂,才是原罪!只要你有能耐让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没人在乎你是怎么当上皇帝的。因为人都是崇拜强者的。”
石昊紧紧皱的眉头在胡晓光一番碎碎念中逐渐舒展开来。
他还是第一次听人从这种角度解读这两个历史人物,她这番话,同平素里先生们教的都太不相同了,却真能让人品出几分道理。
他微笑着对胡晓光道:“你就像定海神针一样,每次我心里慌乱的时候,你随便胡诌几句,我的心便安稳了。”
“我唾沫横飞好心好意劝你半天,原来你都当我是胡说?”
胡晓光怒了:“我老爸就是搞历史的,虽然他主攻军事史,但我好歹也算有点家学渊源好么。真是的,好心当成驴肝肺。我睡了!”
她负气躺下,蒙上被子,不理石昊了。
石昊在床边打了地铺,他舒展地躺下伸着两条长腿,把胳膊抬起压在脑后,望着窗外一轮圆月,思绪起伏不定。
这轮月亮跟昨晚很像。
他犹记得昨晚她说:“咱们去床上睡好不好,我陪你睡啊,咱俩去被窝里摔跤吧。”
石昊翻身而起,看向胡晓光的睡颜。
胡晓光已经在半睡半醒之间,被这动静弄得一哆嗦,睁眼一看是石昊,气恼道:“干什么,大半夜的,诈尸一样,吓死本仙女了。”
石昊扒着床边,似笑非笑地叫一了声:“漂亮小姐姐。”
胡晓光抖了三抖,“你叫我什么?”
石昊一双眼睛亮得吓人,若无其事道:“你昨天说,要陪我一起睡,跟我在被窝里摔跤的。昨天我醉了,不如现在来摔跤吧。”
他这一句说完,胡晓光彻底醒了。
“原来如此。”胡晓光完全明白了,“我说怎么昨天夜里办事如此顺当,原来你是装喝醉,挖坑给我跳!”
“这么说你什么都知道了。那些守卫们故意离门八丈远,也是你安排的吧?亏得我还担心你,还怕自己回不去害了你!”
“我昨天真喝醉了。”石昊拉扯她的袖子,嬉皮笑脸往床上爬:“我只记得你说摔跤的事。”
“滚蛋。”胡晓光羞怒交加,给他踹了下去,“那箱子你怎么处理了。”
石昊看胡晓光满脸通红,料想她是害羞了,锲而不舍地又坐在床边去牵她的手,“我让人找僻静处埋了,不会伤人的,你放心。咱俩办正事要紧。”
“办个毛线正事。”胡晓光臊得无地自容,她指着桌上折成长条的几叠软草纸,结结巴巴道:“你不想想我现在什么情况,我,我能办么?”
石昊捧着她的脑袋,用额头贴着她,偷笑起来:“傻瓜,我逗你的,还当真了。就喜欢看你害羞的样子。”
回到驻地之后,石昊与僚属们再次细致地推演了一番,然后将余下的事情妥当安排给南征军的副将吕弘量,他按照圣旨的要求,带走了十万精兵,跟着进京的将领也全是他精挑细选的可靠嫡系。
一路上但凡遇到大的州府,地方官都会设宴劳军,百姓们也会欢天喜地出来相迎,石昊便兴致勃勃地进城去招摇一番,很是志得意满的样子。
“部队怎么走这么慢啊?这才什么时间就扎营了,完全可以再走一个时辰的。”
傍晚扎营后,胡晓光心里发急,她已经悄悄问过刘录返京的路线,石昊回京必须要经过浑水河,而她的第三个设备箱,就在浑水河附近乖乖等着她。
石昊似乎一点不急,两天的路程照着三天走,慢腾腾地样子让胡晓光火急火燎,她虽然知道他肯定有计划,和京城的密信联络每天都有。
可是石昊每次去喝酒,那些地方官们总会塞一堆歌姬美人围着他,连带着扮成侍卫跟着石昊的胡晓光和王柏也遭殃,常常被这些大胆火辣的风尘女子们调戏,这谁受得了。
胡晓光一看到石孔雀又在换衣服,气得一口老血就往上涌,不自觉地提高了音调道:“你又要进城去喝酒鬼混!老娘不干了!”
石昊正由着人帮他换了一身簇新的银甲,满头乌发顺滑地束在头顶,新选上来的贴身侍卫刘小虎正小心翼翼地给他扣上一个精致的羊脂玉小冠,正准备给发髻上插一只赤金发簪的时候,石昊挥手阻止了,他从怀里掏出一根桃木发簪递给刘小虎:“用这个。”
刘小虎捧着那只大约值两文钱的桃木发簪,很奇怪秦王从哪里弄来一根这玩意儿,也不敢问,为难地嗫嚅道:“这个……”
石昊瞧了一眼叉腰正生气的胡晓光,“这个好,这个辟邪,宴会上那么多狐狸精,你没见母老虎的醋坛子都翻了。”
刘小虎瞟了一眼胡晓光,终于明白发生了何事,他迅速地把发簪戴好,蹑手蹑脚地告退了。
“谁是母老虎,谁是醋坛子?老子懒得管你,老子是担心我儿子?”胡晓光很气。
“儿子?”石昊看着胡晓光一脸挫败的模样,他沉吟着问:“莫非,还有一个会说话的箱子?”
“嗯,浑水河南边的还有一个呢。”胡晓光可怜兮兮地点点头:“帅哥,我求求你了,走快些行不行啊?”
“到底有多少个这东西?”
石昊头痛不已,之前那个他命人埋在地下,硬是炸出一个深坑,第二天下雨积水,生生变出个池塘来,弄得附近的村民都来围观,更加是坐实了石昊有神力的传言。
胡晓光双手合十,“拜托拜托,最后一个了,我保证!”
石昊失笑,他见帐内无人,低声道:“放心,你儿子就是我儿子,我心中有数的。只是现在不能走太快了,急行军容易让人生疑。你那个箱子在哪儿呢?”
胡晓光完全没意识到被石昊言语上占了便宜,她回想了一下手环上地图显示的设备箱位置,急道:“就在浑水河南边几十里地的太华州。”
石昊明显一愣,凝视思索了一下,肯定道:“傻丫头,太华州在浑水河北边啊。”
“北边?那那可能是我记错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我赶时间啊,大哥。”
石昊又笑:“傻丫头,赶时间也得看天啊,探子来报,浑水河上游化冻了,河水里正淌凌呢,冰凌块大的有屋子大,小的也像磨盘,摆渡船走不得,要是撞上冰凌,就要船毁人伤了。”
胡晓光不甚明白,正要询问,就听外面刘录在外面道:“王爷,此处的魏知府携带地方官员和乡绅们送了不少吃食酒水给将士们,现下已经在营地外恭迎您进城了。”
“走吧。”
“我不去。”
胡晓光一肚子不乐意,老子才懒得去看你被一群莺莺燕燕围着勾引呢。
更要命地是这些马屁精溜须拍马都是全套功夫,不仅给石昊准备美女,还给他身边的扈随准备美女。
胡晓光恨恨地想,别说老子没有想法,就是有,老子也没有作案工具!
“放心吧。”石昊来拖她的手,指了指头上那根两文钱的桃木簪子:“本王会让刘录传话给他们,本王今日戴着的乃是相好的所赠发簪,那些地方官个个都是人精,定然会识趣的。”
“那万一他们不识趣呢?再有女人来拽我手摸我脸的,我能上去直接掀翻了揍一顿吗?”
石昊忍笑道:“能。”
作者有话要说:说点啥呢,明天周末了啊,那我祝大家周末愉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