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祎冷了脸。
农夫知难而退,不再胡说,乖乖劈柴去了。还算懂事。
夏祎喜净,有丁点响动就睡不着,于是到廊下发呆。
农夫力气很大,一斧子下去把柴劈成四瓣,似乎没有预料到会有这么好的效果,把自己看得一愣一愣的。
夏祎一眼看出,寂冬劈柴的身姿手法都不对,不像是在劈柴,而像在挥一把大刀,可怜的斧子局限了刀法的发挥,不然他能把柴劈得刀光剑影。
农夫担心他待的无聊,和他聊天。
说是聊天不太准确,其实是相互套话。
嗯,是个聪明人。
套着套着,不知怎么就套到闵循身上去了。
夏祎不太会讲故事,肚子里全是各种功法秘籍,一个故事也没有,满脑子只有林逐给他说的那些闵循的破事儿,于是他就拿出来应急。
可能是没想到蜗居山野的小书生能聊到如此高端大气的人物,把他吓着了,听得面如菜色,并且很生气,因为小书生诋毁了他的偶像。
夏祎觉得这农夫虽傻,却还挺可爱的。
正当他想着要不把人多留几天,一来好好弄清楚寂冬的真实身份,二来打发时间,却生了变数。
他和林逐为避免麻烦,隐姓埋名,导致薛家的人不知道眼皮底下住着这尊大佛,大半夜跑来扰人清梦。寂冬得和薛家结下多严重的深仇大恨,才能让薛紫琳亲自出动抓人?
寂冬把他从床上抱起来一把扛在肩头时他还不是特别清醒,他花了十分的努力,才没有一掌把寂冬拍成饼。
本来他露个面就能把薛紫琳吓得魂飞魄散再不敢踏入方圆五里之内,偏偏寂冬要带他逃跑,导致茅草屋被烧,他俩连夜狂奔。
他很困,懒得讲话,再说茅草屋已经被烧了,再讲也没有用了。
被扛着跑实在太难受,他申请换个舒服点的姿势,等他挨过这阵困意再慢慢找寂冬算账。
他没想到寂冬直接把他打横抱起来。
寂冬的臂膀非常有力,不是那种山野莽夫蛮横僵硬的横肉,而是自幼习武,经由名师调-教后线条优美绝佳的肌理。他出来的太急了,身上胡乱套着外裳,肉-体的温度透过衣裳,传到紧贴在他胸口的夏祎的脸上。
这是他第一次感受到来自于寂冬怀抱的温暖。
本来夏祎都确定了寂冬是习过武的人,但是寂冬的表现实在一言难尽,跳个崖被各种横生的树枝划伤就算了,落地居然能被石子绊倒,习武之人的平衡性都被他吃了么?
但是寂冬怕磕伤他直接把自己作为肉垫的行为又让他泛起一丝微弱的异样。
接下来在逃亡路上寂冬的种种表现加深了这份异样。
从来没有人保护他保护得这般理所当然,理直气壮。
可凭什么呢?
他不过出门散步,顺手把他捡回来,就值得他这么不顾死活以命相护吗?
夏祎经历过太多的欺骗,利用,背叛,倾轧,为了达到目的无所不用其极,他见过人性的所有阴暗面,他自己也是个活在阴暗里的人,这个自带阳光的小傻子是从哪里来的?
他还很好奇,寂冬保护起人来这般驾轻就熟,曾经保护过谁?
为了不让裹被子的夏祎不被人指指点点,寂冬把自己衣裳都脱给夏祎穿了,夏祎本来很抗拒,但他突然发现经过一夜逃窜,农夫的衣裳不仅没有难闻的汗味,反而带着一种淡淡的香气——盍枝香的味道。
盍枝香极为难得,香气清雅,留香时间却十分久,熏了此香的衣物即便穿许多天也不会染上汗味或别的味道,正是因为难得又受人追捧,炒成天价,即便是天潢贵胄,能用得起的也寥寥无几。
寂冬被救后,外裳破损,但他贴身的衣物还是之前的,把后来穿的外裳染上了相同的味道。
夏祎还在纠结自己是不是鼻子出了问题闻错了,寂冬已经不由分说把衣裳给他套上了,然后义无反顾地去打擂台赛。
自带阳光是一回事,这阳光能不能让人过上温暖幸福的日子又是一回事。夏祎不清楚寂冬以前有些什么本事,但他认识的寂冬是个本事基本可以忽略不计的人。如今寂冬信誓旦旦要保护他,他可不想因为寂冬的本事不到家,被人欺负,连带着他一起吃苦。
再说了,他也不想让寂冬折在这里,这个人这么有趣,好不容易勾起他几乎快要退化殆尽的好奇心,在搞清楚他身上的谜团之前,他不想寂冬先没了。
所以夏祎睁开了眼睛。
若是林逐或别的人在,肯定要怒斥他的任性,为了一个来历不明的农夫居然肆意妄为到这个地步,根本不考虑后果。
可夏祎真的太久太久没有任性过了。自从练了溶骨锥,病情一日比一日加重,他身上的束缚也越来越多,这也不能那也不能,把他磨得连脾气都懒得生。懒得生气不代表没脾气,他突然就想任性一回,管他后果如何呢,当初他走投无路修习溶骨锥,从尸山血海中爬出来,不也没考虑过后果么?他夏祎天不怕地不怕,不过是一个农夫而已,能有多大后果。
然后他很快就被任性的后果折磨得死去活来,林逐不在,寂冬满心都是怎么赚钱,根本没注意他的不对劲,还以为他是颠簸一天一夜太累了所以睡着了。
夏祎对疼痛的忍耐度已经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能让旁人满地打滚的程度在他身上不过让他脸色苍白些,让习武之人以头抢地的程度在他身上表现出来的是他格外孱弱些,让如林逐一类的高手死去活来恨不得拔剑自刎的,才会让他撑不住晕过去。
所以在寂冬眼里那个又苍白又孱弱而且还睡得很好的夏祎,其实已经被功法反噬的剧痛折磨的人事不省了。
后半夜痛晕的夏祎又被痛醒了过来,此时的闵循在酒楼外间睡得死猪一样,对里屋的动静半点也不知。夏祎实在难能忍受,最后自己对自己施展了迷幻术,以此坚持几个时辰,等白天寂冬不在时,再让店小二给他买他需要的东西。
为了不使自己买的那个东西太过显眼,夏祎还顺便要了些别的。
店小二拿着他开出来的长长的单子,啧啧赞叹,不知道这位公子哥儿哪里来的底气,这张单子,是要他把整个四方城搬到他房里来啊!
打完擂台赛赶回来的寂冬又让夏祎意外了一次。他摸着膝盖上的银票,感受着寂冬毫无保留的信任和笨拙的体贴,几乎没怎么犹豫就打定了主意。
他仍然好奇寂冬的来历和底细,但这已经不是最要紧的东西了,他要在四方城重修一次戒严之术,顺便把这个傻农夫培养出来。重修戒严之术要大半年的时间,以他的手段,这半年的时间,足够傻农夫重回巅峰。
这便是他对林逐说的有趣的事。
他运筹帷幄惯了,但凡是他筹谋的事,无论费心与否,最后没有不成的。
可寂冬打破了他的零失误率。
其实也不算失误,只是只要有寂冬在的地方,总会发生一些不按常理发展的事情,比如万二五和马大娘,比如殷雪璃,比如慕雁元,比如林竹,比如他心里那份越是忽略,越是凶猛生长,快要开花结果的异样。
寂冬说他应该会喜欢猫。寂冬和林竹斗嘴。寂冬努力赚钱养家。
之前他和林竹住的地方只能叫房子,冷冰冰空洞洞,无甚生气。而自从有了寂冬,即便还是一样的简陋小屋,一样的萝卜白菜,这个普普通通毫无特色的小院子,却可以称之为“家”了。
夏祎没想到他会和寂冬吵架,原因居然是他答应马大娘替寂冬说亲。
夏祎没问过寂冬的年纪,看样子应该比他小个几岁,是该娶妻生子了,不能他一门心思赚钱自己也跟着不想。马大娘把那个姑娘夸成一朵花,夏祎听着觉得挺好,便想过问一下寂冬的意思,然后他就生气了。
这人生气起来也可爱,和他斗两句嘴就不说话了,独自一个人气,夏祎还是第一次见有人能自己把自己活活气晕过去的。
又可爱,又可怜。
夏祎潜移默化里给寂冬安排了不少事情,一直以来他都欣然接受,说明他其实是不反对自己帮忙做决定的,有时候甚至很高兴他能这么做,唯独这件事不仅不接受,还意见颇大。
夏祎琢磨许久,觉得这事只能有一种解释,寂冬其实是有心上人的。
是十分十分重要的心上人,不是像殷雪璃那种浓墨重彩的姑娘,有些另类,有些不流于世俗,在他心里的地位远高于旁人,任何人都侵犯染指不得,即便只是旁敲侧击半个字,也能让他炸毛。
夏祎很好奇寂冬这个不同寻常的心上人到底是谁,一边老母亲般欣慰自己培养的傻儿子终于会拱白菜,一边又有种“是哪家白菜胆大包天居然敢动老子的崽,让老子的崽牵肠挂肚,连老母亲都不要了”的复杂情绪。
他担心寂冬喜欢对方却求而不得,他该怎么帮忙,可越想,心里就越是莫名的烦躁。
寂冬把自己气晕,他们担忧地等他醒来,等的无聊,林逐就问殷雪璃这件事。
“心上人?没听说过啊。”殷雪璃一脸茫然,她以为自家少主是不会开窍的那种类型,只能姑娘倒追或许还有点希望,不过南风公子略微不同,即便不追也同样有希望。
林逐贼兮兮地问,“他有没有订过什么娃娃亲啊?”
夏祎呵斥,“林逐,休得背后议论旁人!”
殷雪璃摆摆手,“背后议论我表哥没有关系的。但我是真不知道,没法给你答案。要不等人醒了问一问本人?”至于失败的娃娃亲,不提也罢。
说个定亲就把人气晕过去了,要是讨论他的心上人,岂不是要气得当场暴毙?
林逐八卦不成,颇为失望。
众人又安静守了一会儿,林逐抓抓头发,忍无可忍地说,“可我还是很好奇啊!是哪家姑娘那么惨,会被这家伙喜欢上。他的心上人到底是谁啊?”
然后他们听见寂冬轻声嗫嚅,恰好接着林逐的话,像是给这个问题的答案。
“南风……”
夏祎很清楚地感觉到,这个答案让他的心跳漏跳了一拍。
作者有话要说:本来以为可以写到救闵循那里,看来还得一章
下一章会写那个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