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最初的惊愕,夏祎迅速镇定,一边若无其事地关心寂冬,一边嗤笑自己方才失态,竟差点把一句梦呓当了真。
他心里说着不介意是假的别当真,却口嫌体正直的当晚就去套寂冬的话。
夜色清朗,寂冬一个人站在梨花树下,背对着他,面朝的那一侧有颜色不太正常的火光隐隐跳动,映出他线条硬朗好看的下颚和脖颈。
夏祎故意发出声音,惊动了对方,火光立马消失了。
寂冬身上没什么大问题,倒是替林逐问了两句殷雪璃时,夏祎发现这对看起来关系很好的“表兄妹”在某些方面并没有他想象中那么了解对方,而且殷雪璃看样子虽然大大咧咧胆大包天,什么都敢对她表哥做,其实有些怕寂冬。
说不上来到底哪个方面害怕,通过观察,夏祎猜测寂冬和殷雪璃的真实的关系,应该与他和林竹之间的关系差不多。
慕雁元的出现加深了这种怀疑,他为了说服自己,替寂冬编了一大篇内容丰富感人至深的家庭背景和个人经历,深思熟虑后,还是决定教寂冬破云诀。如果寂冬练的好,那便最好,练不好也没有关系,他还有很多高级秘籍,可以一个个试,总有合适的。
看似平静的外边之下酝酿着涌动的变化,只是夏祎一直刻意忽略,不让其爆发,直到青龙山一事,夏祎使出溶骨锥,导致一些事浮出水面,快要瞒不住了。
他看见寂冬握着他的白绫沉思许久,脸色阴晴变化,看见寂冬气势汹汹怒气冲冲地到处找他,看见寂冬看到他蜷在角落茫然无措的样子后眼中无法掩饰的错愕,像是看见了什么超出理解范围的东西。
难道要看到他大开杀戒,或者像那些高人一般装模作样,又或者直接跑了,扔下这个烂摊子不管,才符合常理?
以上无论哪一种,他们都再也无法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即使当事人都不介意,两边的属下也不能容忍这样两位大佬窝在同一个简陋屋檐下过家家。
夏祎发现自己舍不得。
他决定继续演戏,同时继续装瞎。
即便只是一个幻想,所有的涓涓温情和朦胧暧昧都建立在谎言之上,夏祎还是希望这个幻梦长些再长些,得一天便多一天。
如此,还可以顺道探一探傻子的心意。
夏祎一生筹谋诸多,鲜少失算,却从未筹谋的瞻前顾后,战战兢兢。
直到傻寂冬的吻落到他唇上,所有的忐忑、猜测、不安都烟消云散,他的心稳稳落回原位,反而不乱跳了,比之前更加从容。
他毫无预兆地睁开眼睛,看见近在咫尺的寂冬。
寂冬的眼睛亮得惊人,睫毛很长,为了不让高挺的鼻梁碰到,特意偏着头,吻的小心翼翼。
其实这算不得吻,只是两人的唇轻轻贴在一起,中间还隔着一朵梨花。
夏祎能感觉到寂冬身上的暖意和刻意放轻放缓的呼吸。
他第一次认认真真把这个人看清楚了,心里生出一种不合时宜的做坏事得逞的快感。
“你在做什么?”
偷亲被抓包,寂冬自以为没被发现,一本正经撒谎,故作坦荡,夏祎也不揭穿他,主要是这家伙已经紧张到说话都颠三倒四,他怕揭穿了,会把人吓跑。
人心真是个矛盾的东西,又怕吓跑他,又忍不住撩拨他,夏祎故意问,如果以后长久分开了他该如何适应。
没想到会是“不分开不就好了”这样的回答,倒让人意外了一番。
难道在寂冬心里,从来没有想过他们会有分开的一天吗?
夏祎心绪翻涌,难能平静。
他以为自己决定把溶骨锥传给寂冬时就已经想得很清楚了,却还是一而再再而三地被对方轻描淡写一句话惊起波澜。到底是谁在撩拨谁,又到底是谁想在对方心里扎根发芽,已经快要分不清楚了。
本以为宁静安好的时光可以永远存续,等到夏祎找到一个最合适的时机向寂冬坦白一切,结果林凌这厮毫不客气刨了寂冬的祖坟,把他的底掀个底朝天,并站在那片已经半点隐私不留的土地上摇旗呐喊:“夏祎,你快来看啊!你喜欢上的是大魔头闵循,是那个和你势不两立,水火不容,天天想着怎么搞死你的闵循啊!你说搞笑不搞笑,你居然对最不能动心的人动了心耶!哈哈哈哈你会惊掉全天下人的下巴的!”
如果不是看在林凌是寂冬的过命兄弟,居灵是寂冬的得力属下,如果这两人死了寂冬或许会难过的份上,夏祎才不会管这群打架打到上头最后自食恶果的傻逼,四大部主办事不力,连林凌都打不过,辱了名声,留着何用,不如去死。
因为林凌和居灵侥幸逃过一劫的四大部主:可是属下又做错了什么,嘤嘤嘤……
夏祎隐隐有过预感,想过寂冬的真实身份不会是个简单的人物,却不敢往闵循这个方向想,他不知道如果事实果真如此,自己该怎么办。他和寂冬之间仿佛蒙着一层薄薄的纸,两人都努力维系着平衡,包裹住棱角,不往薄纸靠近,以免一个不小心把纸戳破。
可是,千防万防,新城之后,这层薄薄的纸还是破了。
他做了几个月的梦,终于醒了。
林逐非常明显的感觉到,公子离开林凌府后整个人都非常的消沉。
药不按时吃了,觉不按时睡了,连笑容都少了。
哦不对,以前的公子也不怎么爱笑,是闵循出现后公子才逐渐变得开朗起来的。
如今公子已不愿回四方城,也没说要不要回浮玉峰,林逐权衡之下,决定先在新城落脚,等公子发话了再确定接下来到底去哪儿。
和林凌一样,夏祎在新城是有府邸的,虽没林凌那么夸张,但奢华精致程度一般无二。
夏祎一天到晚坐在梨花林里发呆,一呆就是一整天,这让林逐及一群属下非常担心。
林逐花了一个晚上仔细琢磨,列了无数线索,画了一摞分析图,最后得出公子突然消沉的结论:
夏祎随手捡了个农夫,朝夕相处数月,对其信任至极,将其定为亲传弟子,传授其溶骨锥心法,结果这个农夫是大魔头闵循,他居心叵测心怀不轨,隐姓埋名潜伏在公子身边数月,得到溶骨锥心法后就跑得没影,公子这是在后悔遇人不淑,生气自己轻信他人啊!
公子没有以头抢地大发雷霆大开杀戒,只是变得略微消沉,这得是多博大的胸怀和多高深的涵养!
但是寂冬是闵循这个事儿,林逐是一早知道的,知道后看见公子传他溶骨锥,也没有出言制止,所以公子这般消沉,其实他也有罪。林逐不敢在这个节骨眼上向夏祎请罪,怕被他一掌拍死,于是决定请外援,至于外援的人选……林逐推磨似的在梨花林外转了两圈,想到该找谁了。
夏祎不像闵循师父遍天下,他的溶骨锥完全是靠自己一步步悟的,唯一担得起师父这个称呼的人已经离世多年,这些年夏祎习武中的困难也靠自己克服,唯有心魔,是靠一位长者疏导。也只有这位长者能在夏祎心情不好或有心事的时候说得上话。
林逐二话不说,派人去请这位长者,姑苏空相寺方玄大师。
方玄紧赶慢赶到了新城,连袈裟都没来得及换一身,就被林逐推进梨花林里。
夏祎刚刚靠在椅子里睡着,被这通动静弄醒了,表情越发阴沉,在生起床气。
方玄走过去坐在他对面,看见他的眼睛就是一愣,“孩子,你的眼睛好了?”
“没好。”
方玄目光下移看看他的腿,发现坐的不是木轮椅,又是一愣,“腿也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