闵循生而为人几十载,从襁褓幼儿变成如今让人闻风丧胆的大魔头,是被许多个师父教育出来的——主要师父一个,其他师父无数,所以他什么都会一点,但都不精。
闵家老爷子未卜先知,担心儿子哪天腹背受敌被心腹背叛仇家追杀不得不逃到深山老林里苟且偷生,为了防止儿子活活饿死在野外的惨剧发生,老爷子特地让人教了教闵循荒野求生的基本知识。
老爷子安排的人很靠谱,直接把闵循扔进荒林,还放了许多猛兽进去,闵循茹毛饮血一个多月,师父验收合格后把他放了出来。
闵循在小溪边三下五除二地料理完一只野兔,放血、剥皮、开腹、取内脏、洗净,然后用木棍穿起来架在火堆上烤炙。他抽空看了一眼在旁边抱着被子昏昏欲睡的南风,再看看抓着被子角的细长白净的手指。
一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小模样,就不要指望人家会这些粗活了。
此时闵循突然格外后悔,他应该多请个厨子师父提高一下自己的厨艺,一会儿要是南风嫌弃吃不下干巴巴没啥味儿的兔子肉可怎么办?
还有,今天一定得早些找到城镇,买一套衣裳给他换上,如果有条件还得买架轮椅,老是这么抱来抱去背来背去的,不太好;而且对方乖乖抱着被子发呆或打瞌睡的模样实在太可怜,看得人心里特别不是滋味。
然后闵循想到一个更头疼的问题:他没有钱。
闵家产业庞大复杂,势力遍布南方,有强大的组织和无数富有经商头脑的人才为他聚财敛财生财,他从来不用担心没钱花,独自出门只需要带一块令牌在身上,即便很多分支、分分支的负责人并不认识他是谁,也不需要知道他是谁,只要看见令牌,便任由差遣。
问题是,这次出来,闵循把令牌搞丢了,为了假扮农夫假扮得逼真,他也没戴什么值钱的玉佩折扇之类的装饰品……
这真是要了老命。
武功没恢复,不敢贸然联系暗桩;身无分文,还带着个细皮嫩肉的拖油瓶,眼下要紧的是得给拖油瓶买衣服买移动工具买药买吃的,找个舒服的地方让他补个觉。
闵循挠了挠头,觉得脑门心隐隐作疼。
天已经亮了,是个大晴天,阳光爬过山岗投射到这片方寸之地,照得溪水波光凌凌,周围全是黄澄澄亮堂堂的暖意。
南风的眼睛不能见强光,他又没戴布条,不得不闭着。闵循从内衫撕下一块还算干净的布,给他蒙上了。
南风仰脸朝着他,方便他操作,“你在烤什么东西吗?”
“兔子肉。”
南风对肉一点兴趣都没有,“有野果子吗?”
“没有。”闵循不知道该怎么说他,用十二分的温柔提醒,“这是冬天。”
“……哦。”
闵循从这个字里听出浓浓的委屈,他心中哀叹,这可怜的傻娃,肩不能挑手不能提,没了林竹,要再没了他,可咋活哦!
兔子烤好后,闵循撕下烤的焦香流油的后腿,用树叶包着塞进南风手里,“知道公子吃素,荒郊野外没法找到什么能下口的野菜,你将就垫垫,等找到城镇了再带公子吃顿好的。”
南风垂着头捏着兔腿,半天没有动作。
闵循已经半边兔子肉下肚了。
“要不……”南风突然开口,试探着说,“要不寂冬就把我留在此处吧。我是个残废,什么都做不成,只会拖累你,要是你因为我的拖累被仇家追上捉了回去可如何是好?再说林竹回来发现我不见了会很担心,留他一个人,我也不太放心……”
“混说什么呢!”闵循一巴掌呼他头上,“留你一个人在这儿?”他像是听了天大的笑话,“万一薛婆娘找来,你岂不是坐以待毙?万一林竹没能找你,你是打算饿死还是以身喂狼?我害得你房子被烧无处可去,救命之恩也还没有报答,就这么撂下你走了,我还是人吗?你尽管放心大胆的拖累我,别想那些有的没的,听见没有!”
捂着额头听着对方恶声恶气“警告”的南风:“……”
“可是……”南风还要说话,又被打断。
“没什么可是。”闵循拍着胸脯打包票,“公子安心跟着我,我不会让公子再过苦日子的,放心吧!”
南风那张好看的脸上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
跟着你我怎么发信号给林竹让他跟来把我带回去?跟着你我怎么养我的眼睛和腿?跟着你我要是忍不住亮出真功夫把你吓死怎么办?
就是跟着你我才会过苦日子啊喂!
南风的表情看在闵循眼里就是十分的愧疚和不安,闵循想当然的将其理解为南风不忍心给他添麻烦,这让他觉得他很有生气很可爱,比孤独坐在茅草屋外看夕阳看雪景的他有人气多了。
“安心吧。”闵循无比温柔地拍拍他的头,“会对你好的。”
南风:“……”
这农夫吃完兔子没洗手,一手油肯定全抹自己头发上了!
南风就这么顶着一头兔子肉香,趴在闵循背上,被他背着一步步走到了最近的城镇。
他们到时已是傍晚,城门尚未关闭,闵循赶紧在关门之前进了城。
这座城修的四四方方,小小的像个豆腐块,名字也很随意,就叫四方城。闵循没来过,南风更是听都没听说过。
城里似乎正举行什么庆典,街道上异常热闹,商铺店面全都开着,夜幕低垂,正大街上挂满灯笼,灯火通明。闵循一打听,才知道大家在过尾牙节,为迎接春节做准备,许多商家为了答谢土地公一年来的照顾纷纷推出优惠,城里人全都上街来逛集市采购过节物品了。
闵循背着南风往人多的方向走,走到西街菜市口,那里搭了擂台,在做什么比赛活动。闵循把南风放在人稍微少些的角落,把方才一个商铺免费发的润饼塞他手里,嘱咐道,“你在此处不要动,我很快回来。”
南风一把抓住他的衣袖——闵循把自己的夹袄外袍全脱给南风穿了,他身上只穿着一件薄薄的中单,全仗着身体底子好不怕冷,在冰寒彻骨的夜风中强撑。
“你到哪里去?”
“那边在打擂台,胜者有奖赏,我去看看。”
“你想去打擂?可你不会武功,要怎么打?”
“没有武功,可我有一身力气啊!那边人多,我照顾不过来,你在此处安全些。”
南风欲言又止,本来想说的话最后又吞了回去,换成一句真心实意的叮嘱,“不要强撑,打不过就溜。”
闵循心里一暖,又很想笑。他努力忍着笑点头道,“好,都答应你。”
闵循走后,原本并拢双膝双手乖乖抱着膝盖的南风慢慢坐直了,抬手解开蒙在眼睛上的布条,紧闭的双眼眼皮下,眼珠缓缓转动,随即他睁开眼睛,看向不远处的擂台。
这个菜市口比较大,是城中居民经常举行活动的地方,地面平整干净,地上还用鹅卵石铺出一圈一圈整齐的图案,擂台上鏖战正酣,所有人都围着台子,注意力全在台上,无论是站在台上还是台下都没法直接看到南风所在的角落。
南风猜测农夫本打算把他放在一眼能看得到的地方,这样就能随时注意到他的动静,结果这傻子估算错了方向,这会儿挤在人群里注意不到,一会儿上了台又没了机会再过来调整,只能一口气打完再赶回来了。
真是傻透了。
不过看不到也挺好,他活动起来就方便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