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市中心,高楼大厦都陷入沉睡,半夜三点的路灯依旧明亮,照亮了大街小巷商家门口的圣诞海报。而广场上也竖立着大大的彩灯圣诞树,在午夜黑魆魆竖立着,树下堆放着巨型礼物盒子,古怪地沉默着。
人行道垃圾桶边,两个醉汉躺在呕吐物上,酒气熏天。
沈茉扫了一眼,终究慢下脚步,打电话报警,又叫了救护车。这两个醉汉人事不知地倒在路边,没人管的话,呕吐很容易造成窒息而死。
夜风冰凉,沈茉坐到公交亭里等警察。大半夜的,长椅上竟然坐着个穿着棉袄却依旧显得干瘦的老太太。
她坐下不久,老太太慢悠悠开口,“很不好过吧,这些天。”
沈茉脸掩藏在阴影下,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她不想在半夜跟陌生人聊天。
“算命吗姑娘?”老太太又问,“我在新闻上看到你了。”
沈茉摇摇头,没有说话。她心知肯定不是什么好新闻。只是她的知名度都如此大了吗?黑灯瞎火的,这老太太一眼就认出来了?
一辆公交车行驶过来,那老太太拄着导盲杖笃笃笃经过沈茉身边。
等她快要上车,沈茉才猛然回神,愕然出声,“你是盲人?”那怎么“看”到新闻上是她?还“认出”她了?
“我并不是彻底瞎了。”老太太回头笑,眼神却没有凝聚。
沈茉愣住了。
马路对面——
“在看什么?”
夜色里,尤秉先历史研究所的高级助理荣年处理好一切后从医院出来,拉开迈巴赫车门进后座,带入一阵寒风。他梳着大背头,容貌温润,戴着绞丝金边眼镜,穿着黑色高领毛衣,黑色西装,平驳领上别着一枚小巧精致的银色胸针,是研究所的标志。
“没什么。”白成璋从对面那个公交亭收回目光。
“你今天太大意了。”荣年吩咐司机开车。
“区区小事,不会吸引旁人目光。”白成璋闭上眼睛,捏捏眉心,“有人遇到危险。”他不能不出手。
“这不是让你心怀苍生的年代,做个看客就好。”荣年说完就见白成璋突然睁开眼睛。车顶灯光下,从他的视角看去,白成璋半合双眼斜睥他的神态,莫名让他想到古书图画上凤凰那狭长神威的双眼。
他以为白成璋生气了,但是对方却又平静地闭上眼继续休息。
“看来这家医院的医生也看不出你伤口的问题。”荣年撇了一眼白成璋的左胳膊,“还是继续找私人医生看护吧,老是出来不行。”
“林俊就可以。”白成璋轻描淡写地说。
“林俊只是护士,他不是医生。你的身体可是研究所重中之重。”荣年弹了弹裤子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这话带着些别样的意味。
而白成璋再次看向窗外的黑色。
窗户开着。当公交车喷着尾气呼啸而过时,他将手轻抚过窗沿,一根弯曲的铁丝从袖口落下,没有吸引任何人的注意。
婆娑树荫下,黑色迈巴赫无声驶向前方夜色。
沈茉望着路对面一辆车越来越远的模糊轮廓,一直没有说话。
而老太太坐回长椅,“我有天眼。”所以她还是能“看”到沈茉。
“什么意思?”沈茉问。
老太太终于扭头看她,笑了一下,开始介绍自己的职业。她是算命先生,算得很准,收费不便宜。但她也不是上门的生意都做,因为要讲究缘分。而且算命是泄露天机,所以算命人受到惩罚,就是一点点失去视力,直至完全失明。
“也有算命先生视力很好。”沈茉犹豫了一下。
“那是他们算得不准,泄露不了天机。”老太太慢吞吞收起导盲杖。
“那为什么要干这一行?”
“越危险,越诱惑,不是么?旁观苍生命运实在是一件妙事。为官的家业凋零,富贵的金银散尽,有恩的死里逃生,无情的分明报应。五弊三缺,我没了视力,但老天爷在另一方面不会亏待我。”老太太眯了眯眼睛。一辆不停站的公交驶过,飞速晃过的灯光里她的眼神有些狡黠,让沈茉想起了蛇这种冰凉的,蜿蜒爬行的生物。
“你……一看就跟普通人不一样。”那爬满皱纹的脸上现出了一丝微妙的好奇,她好奇沈茉的命格。
见沈茉没有表态,老太太古怪地笑了一声,“不想知道你这辈子为何如此多灾多难?”
沈茉突然抖了一下眼睫毛,“你为什么觉得我多灾多难?”
“需要说明?”老太太咳嗽着,声音从喉咙里发出,带着嘶嘶声,又伸出如枯树枝的手来。
沈茉望着那只手,像是被诱惑一般,将自己的手伸过去,同时也报上生辰。“告诉我往后半生的命运吧。”告诉她吧。她想知道自己以后是何种模样,是不是就真的跟父亲口中那样,她生来不祥。
老太太摸她掌心的纹路,突然烫手般收回手,“不算了,不算了。”
“为什么?”沈茉讶异。
“你连十年都算不出来。”老太太连连摆手。
什么意思?难不成她活不过十年?沈茉有些哭笑不得,“那就五年?”
“五年也没得算。”老太太边说边掏出折叠导盲杖。
沈茉愣住,却也并不太相信,但见老太太起身就要走的模样仿佛见了瘟神般。她没动,也没说话。
老太太看她这样模样,似乎又心生可怜,走出几步又慢慢坐回来。天空又开始飘雪,散散漫漫,没有一颗星星。这古怪的沉默里,沈茉的心也渐渐沉了下去。
“你命格奇怪,福运很薄,几乎没有,类似的都不及长成就会被上天收回去了。然而你却跌跌撞撞到了如今。欲知命短问前生。你这命相,要不然上辈子是大奸大恶之人,要不然就是……”老太太顿了一下,“与邪门的人做交易,为了达成目的而葬送下世或者几世的福报。如果是后者……这东西有因有果,看不见摸不着,却是活的,会感受你的状态。我不能再多说,怕你的命要落到我头上。”
沈茉望着她,不能理解“活的”是何意。但后背蝴蝶骨上突然刺痛了一下。
“你信也罢,不信也罢。”老太太抖抖导盲杖,将一条红绳手链放进沈茉手里,意味深长地叮嘱,“我道行虽深,却也奈何。你自己好生保重。想要像普通人一样过一辈子……难,看你造化了。”
老太太说完就朝远方的黑暗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