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诶呀!”
一声被压得很低的惊呼响起。
面?似桃花的侍女掩住薄唇,很是惊讶地?看着面?前的人。
“也就一天不见,你怎么变成这副模样了?”她怜惜地?用微热的手指碰了碰小姑娘的眼睛,指腹下?的皮肤光滑,微微肿起,平日里总是清澈明?亮的眼睛泛着红,一副强撑苦楚的模样,“你看,你的眼睛都肿得和核桃差不多了,怎么不拿冷水敷一敷?我这就去给你打水……”
碧桃闻言,摇了摇头,委婉地?拒绝了她的好意,说道:“姐姐,我是来收拾东西走的。”
“走?”年长的侍女迟疑片刻,好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是不是有谁欺负了你?”
“不是的,王府的人都对我很好,这是我深思熟虑后做出的决定。”
那双杏眼肿成了核桃眼,碧桃感觉眼眶周围胀得难受,拼命向里挤压,挤得眼睛干涩,被风一刮,就是针扎般的痛意,热腾腾的泪水差一点就跟着寒风滚了出来。
她吸了吸鼻子,鼻尖还有点红,分外可?怜,却不肯透露半点缘由,只在那里闷着。
“嗯,我捡到一只小猫,因?为它很怕生,又受了伤,不肯让我离它太远。”碧桃低咳两声,眼神飘忽,不知道是在想什么,隐隐还透着一股哀愁,“它没有家人,但是它喜欢和我在一起,也喜欢我口中所描述的,我的家乡。所以?我要带它回?去,去看它想看的春花秋月。”
年长的侍女这才?缓和了神色,好奇道:“是什么颜色的猫?”
“黑色,稍有不注意就会融入黑夜,彻底消失。”
碧桃感觉眼睛一酸,喉咙处仿佛也塞进了一团咽不下?去的绒毛,迫使?她发出了颤抖的、有点哭腔的声音,于是她只好抬起眼睛,勉强将那些眼泪都憋了回?去。
“别哭呀。”侍女用手轻轻地?触碰她的眼角处,问道,“你今日就要离开?吗?”
“来不及好好地?和你们道别,实?在抱歉。”碧桃忽然拍了拍圆鼓鼓的脸颊,强打起精神,冲她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我与老爷、少爷,小姐们辞别后,就要踏上返程的路了。”
她先去找了这王府的掌权人,镇峨王张双璧。
张双璧白天里一般都会在书房处理公务,那些书卷文籍都堆成了小山,碧桃每次见了都会觉得心惊,只觉得这王爷也不是好当?的。若是公务太多,书房中的那盏灯就会一直亮到深夜,从回?廊中走过,远远地?望去,就好像漆黑夜晚中浮动的萤火虫,光芒微弱而温暖。
她没有见过镇峨王披挂上阵的模样,也庆幸自己从来没有见过他披挂上阵的模样。
在这偌大的镇峨之中,唯有张双璧一人能够被百姓如此敬仰,他就是镇峨城的城池,是镇峨城的高墙,是所有人心中的定心石,只要有他在,仿佛一切艰难险阻都不足为惧。
廊腰缦回?,檐牙高啄,梁上悬铜铃,四角布细线,柱与柱的交界处是一片阴惨惨的天际,白得刺眼,是镇峨常有的天气。碧桃踏过长长的回?廊,心想,这或许就是最后一次了。
近了,繁杂纷乱的声音闯进耳蜗,她意识到这书房内的人好像正在进行激烈的争吵。
梁上的铜铃晃动,牵扯着那十多个铜铃齐响,房内的声音骤然间停了下?来。
眉眼温和的男人打开?了房门,他身着单薄的衣裳,完全不觉得冷似的,即使?隔了一段距离,碧桃也能够看清楚那衣服底下?盘曲交结的肌肉,隐藏着豹一样矫健凶狠的力量。
是镇峨王的客人,碧桃认识,她在府内见过几次,却不知晓他叫什么名字。
不过现在再想这些也没有意义?,她屈膝行礼,视线微微一抬,越过了面?前的男人,看向房中那个正坐在桌案前,眉头皱起,阖着眼去揉太阳穴的镇峨王。
张双璧经常会露出这样的表情,也许镇峨王的想法是他们这些百姓永远也无法理解的。
他们刚刚吵了一架吗?碧桃暗暗想到,她只听见了零星的字眼,比如,“你们明?明?就知道”,“让他孤身一人”,还有“隐瞒”、“欺骗”、“无能为力”,诸如此类的话。
她鲜少见到镇峨王发怒的模样,挑着这个时候过来告别,是不是不太合适?
但是碧桃来不及退缩了,张双璧已经看见了她,脸色渐渐地?缓和了下?来,摆手示意她进来说话——她庆幸自己原本是少小姐的贴身侍女,张双璧或许正是因?为这个才?记住了她。
碧桃将那些在心里斟酌了一遍又一遍的措辞说了出来。
无非是辞别,用的都是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借口的理由,可?张双璧并没有拆穿。
清俊寡言的白衣男人认真听完了,双手交叠在膝上,思索片刻,问出一句没来由的话:“不是因?为在我府中受了什么委屈才?离开?的吧?”
和她之前在侍女那里听到的话很相似,碧桃略微吃惊,不明?白他们为什么会这么想。
“不是的。”她强捺住内心的疑惑,终究没有敢问出口,“是我自己决定要离开?。”
于是张双璧无声地?点点头,没有阻拦,寒暄的话不多说,只祝她返乡的路上平安无虞。
然后,是紧挨着书房的闺阁,向来说话都温温柔柔的张妁与她夫君就住在那里。
他们好像是分房住的,鲜少住在一起,王府的下?人虽然都不是喜欢嚼舌根的,却还是不免对他们二人的关系产生好奇心,毕竟,一个是王府小姐,一个是商贾世家的二公子,这婚约多半也不是张双璧牵的线,镇峨和皇城相隔甚远,他应该是不愿意将女儿嫁得那么远的。
琶音响起,如潺潺的溪水流淌,就从亭中传来,碧桃循声而至,果然,一身浅青的张妁就坐在亭中,眉眼低垂,朱唇微启,轻轻地?哼唱,细白的手指缓缓捻动琴弦,时缓时急,碧桃不通音律,只听得出来好像是首大漠深处的歌谣,有种风沙扑面?的雄厚悲壮感。
贾家二公子贾昭坐在一旁,隔了几步的距离,一言不发地?看着张妁,眼中有含蓄温和的笑意,好像陷入了沉思,又好像什么都没有想,他只是想安安静静地?听完这首曲子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