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妁的手掌按在琴弦上,将还没来得及发出的乐声阻隔在掌心中,戛然而止。
她抬眼看了看来者?,抿起嘴唇,向碧桃颔首示意,“有什么事要同我说吗?”
听完碧桃那一番拙劣至极的说辞之后,张妁轻轻地?叹了一声,说道:“我本来是想要劝你的,毕竟蕊蕊对你很满意,你完全可?以?继续留在王府。不过,我见你的眼神坚定,应该也不会将我的劝阻听进去,所以?我就不再多说了,只是……”
张妁的视线从碧桃肿起的眼睛上扫过,“你离开?王府应该还有别的原因?吧。”
是有,但是和王府的人没有任何关系,为什么每个人都觉得她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
见碧桃不答,张妁也不多问,从手腕上取下?一个玉镯,剔透明?亮,色泽温润,然后她把玉镯放进小姑娘的手中,只说是送别的礼物,虽然算不上多贵,好歹是片心意。
碧桃没有再推辞,道了谢,将玉镯小心翼翼地?收好。
紧接着,是她原本侍奉的那位少小姐张蕊。
张蕊一般都不在房里,她是没有片刻安分的时候,稍不留神就会追丢了,基本上都在外游荡,如果她在府内,那就说明?天色渐晚,又或者?是另一个原因?。
她在练武。
这个少小姐啊,好动又不安分,偏偏能十年如一日地?练那些枯燥的招式,将那柄从父辈传下?来的溯水枪磨砺精进,挥舞时就如阵阵惊雷炸响,又如河流涨潮退潮时的汹涌澎湃。
风声袭来,雷鸣声在耳畔响起,吹动她鬓间的长发,碧桃紧张得连动都不敢动一下?。
溯水枪安安稳稳地?停在她脸侧的几寸处,一旦驱使?者?停了动作之后就恢复了原先的模样,沉默,安静,仿佛挥舞起来的时候才?能活过来似的,停下?来后就即又死去。
张蕊的脸上还挂着汗珠,她却没有在意,像恶作剧得逞的小孩儿,忍不住笑了两声,退后一步,翻过手腕,长.枪在她的掌心中跳跃,然后又被她压下?,将枪头斜斜地?指向地?面?。
“你这么紧张做什么?我又不会真的伤到你。”她说着,腾出一只手去擦那滴悬在下?颚处的汗珠,即使?练了许久都不见气息絮乱,语气如常,“找我有事吗?是我爹?还是妁姐?”
“少小姐,我决定离开?王府了。”碧桃最放不下?心的就是面?前的张蕊,连声音都放缓了许多,解释道,“我考虑了很久,还是想要回?到故乡,开?一间茶馆,悠闲度日。”
张蕊将长.枪放在木架子上,闻言,露出了一点惊讶的神色。
“是因?为我兄长吗?”明?明?是问句,她的语气却几乎是笃定的,咬着牙,从牙缝中一个字一个字憋出来,愤恨又后悔,“他那天,果真对你做出了什么事?”
碧桃听出来她的言外之意,倒吸一口冷气,回?头一想,原来之前那几个人都是这么看她的,怪不得会问她是不是在王府里受了欺负——可?是她这两天根本就不在王府。
哪天?她想不出来,隐约觉得自己不在王府的这段时间里,好像有另一个人代替了她。
难道是那个冷面?寡言的年轻男子吗?这就是肆背后的那群人将她绑走的原因?吗?
“没有,少小姐,您想多了,大少爷从来都没有对我做过什么啊。”她连忙解释道。
张蕊自然是不信的,此后又是如何百般追问,死缠烂打的,暂且不赘述。
等见到大少爷张漆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碧桃好不容易从张蕊那里脱了身,疲倦不堪,又困又累,想到这是最后一件要做的事情了,就强打起精神,在棋阁前轻声唤了两句。
里面?的人很快就有了回?应,语调温柔,尾音微挑,让她直接进来。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受了其?他几个人的影响,连碧桃自己都变得疑神疑鬼起来。
她在心里暗骂了自己一句,深吸一口气,撩开?珠线勾连的长帘,映入眼帘的便是书籍堆砌成山的房间,软榻,桌案,烟雾缭绕的香炉,黑子,白子,棋盘,还有座上的人。
张漆平日里好像总在下?棋,碧桃甚至没有碰见他做别的事情的时候。
身披鹤裘,怀中抱着一个小巧的暖炉,手持一本快要看完的书,眼神专注认真,长发被妥帖地?梳到脑后,高高束起,就显得发尾格外温顺,贴在后颈的那截如白玉的皮肤上。
房间内有股奇异的香气,缱绻轻柔,是张漆身上常有的那种香料味道。
碧桃屈膝行礼,像之前无数次的那样,向面?前的大少爷解释了自己的来意。
张漆在她开?口的一瞬间就将视线从书中抽了出来,等到她把话说完了之后,很轻地?笑了笑,他的身子一向不好,冬日里又容易受凉,所以?那笑意伴随而来的是阵闷闷的低咳。
他摆手谢绝了碧桃端过来的那杯热茶,抬眼看着她,说道:“好,一路顺风。”
语气正常,和以?前没什么区别,不掺一丝的暧昧,碧桃真觉得是其?他几个人想多了。
说到底,他们究竟为什么觉得张漆这样像风一样捉摸不定的人会有心仪之人?
碧桃将那些被误导的想法扔到一边去,她和所有人都道过了别,心中难得有了几分轻松,笑着,应下?了张漆的祝福,说道:“愿您的身体也能早日康复。”
张漆却只是摇了摇头,笑而不语。
离开?镇峨府之际,碧桃忽然回?过头去,遥遥远望。
薄暮冥冥,镇峨府逐渐笼罩在夕阳的余晖中,镀上一层温暖的光芒,然后,它在寒鸦啼鸣声中,逐渐地?远去,成为一道痕迹,将这样的景象永远镌刻在了碧桃的回?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