苻澄依着慕容湮的话,走到了坐榻边,双手依旧捧着药碗,正色道:“娘娘,身子要紧,只要身子好了,琵琶什么时候弹都成。”
慕容湮嘴角噙起一丝冷笑,道:“是吗?身子好了,这里又成了皇上经常留宿的地方,你认为本宫有多少机会弹琵琶?”说着,手指拂过弦丝,划出一串突兀的弦响。
她缓缓抬起眼来,淡淡瞧着苻澄的脸,烛光映在彼此的脸上,慕容湮不禁有些恍惚——眼前的苻澄双眉紧蹙,眸光含忧,像极了当初的弟弟慕容冲!
十年前,身为亡国俘虏的姐弟二人被押入长安,慕容冲正是用这样的眼光着急地看着她,他知道,身边的姐姐清河公主是他唯一可依靠之人。
国破了,家亡了,这一辈子,不论是她清河,还是他慕容冲,都走进了一个逃不出的地狱。
只有彼此……
最后留在心念之间的,唯有这四个字。
慕容湮的失神,让苻澄的心猛地一颤,慌乱地避开了她眸中柔情的那一瞬,低头道:“娘娘,这药若不快些喝了,便要凉了。”
“你……”慕容湮回过了神来,原本温婉的容颜瞬间变回了那个冷漠凄清的脸,冷冷一瞪苻澄,挑眉道:“小桐子,本宫今日只要你听本宫弹奏琵琶,喝药之事,你若是再提,即使你是清夫人那边之人,本宫一样敢摘了你的脑袋!”
“娘娘玉体违和,此乃大事,纵使娘娘要小桐子的脑袋,小桐子今夜也必定要娘娘将此药给喝了!”苻澄丝毫不惧,反倒是朗朗地回了一句。
“放肆!”慕容湮将怀中琵琶往坐榻上一放,冰霜似的眸子往苻澄脸上一剜,“小桐子,你不过是奴才一个,胆敢如此对本宫说话!”
苻澄忽地舒眉笑道:“既然娘娘说了奴才放肆,那奴才就只好斗胆放肆一回!”
慕容湮大惊,手指落在了琵琶柱头上,抽出了藏匿其中的利刃。
清亮的刃光照在苻澄脸颊之上,慕容湮掌中利刃顶在了苻澄喉间,“你真当本宫不敢要你的命?”
苻澄笑得坦然,将手中药碗往慕容湮唇前微微一送,“娘娘今日救命之恩,奴才无以为报,只好用奴才一条命,换娘娘喝一碗药!”
慕容湮有些惊色浮上了脸,静静地看着苻澄的笑脸,依旧是七分坦荡,三分怜惜。小桐子的笑与弟弟当初的坦荡笑相比,多了一丝说不出的柔意,究竟是同情,还是其他?慕容湮不想多思忖,只是将手中利刃往苻澄颈上狠狠推了一分,剑锋冰凉地贴在苻澄颈间,慕容湮定定看着他,“小桐子,一条命等同一碗药,你真把自己的命看如此低贱?”
苻澄凛凛凝望慕容湮的眼睛,“许大人说过,连草木药石都逃不过煎熬,更何况是人?若是小桐子一条命与这些煎熬后的草木药石一起能换得娘娘玉体康复,小桐子甘愿煎熬这一次。”
慕容湮不愿喝药,全因不想伺候父皇,如此作践自己,眼前这纤弱女子还有多少命够煎熬呢?在这个冰冷的宫中,苻澄有暖衣的温暖,有关心的温暖,也有救命的温暖,全部都是眼前的她给的。不管那些温暖,是慕容湮装出来的,还是她真心移情给予的,苻澄有这些温暖,便不枉重回这后宫。
只是,一个人越冷漠,其实内心往往就越火热。苻澄一动不动地看着慕容湮,心底有几分期盼,想要从她惊诧的眸中看出些她本来的样子,想要有机会瞧见一个真正的清河公主。
一念及此,苻澄的心忽地一酸,右手牢牢托住药碗,左手落在了慕容湮的利刃上,让她清楚地瞧见几滴血珠沿着利刃滴落。
兵法有云,攻心为上,攻城为下。
这世间最强大的,并不是刀枪剑戟,也不是流言蜚语,而是——真心。
“以我心攻彼心,慕容湮,这一局,我赌你善念依旧。”苻澄默默盘算着,声音柔了几分,眸光沿着慕容湮的脸颊落在了右手中的药碗上,“娘娘,请喝药。”
慕容湮的手指匆匆放开了刀柄,退了一步,看着苻澄流血的左手,不知道能说什么?
苻澄将利刃放在了桌上,朝着慕容湮跪下,双手高举药碗,道:“娘娘,请喝药。”
慕容湮叹了一声,抬手端起药碗,仰头便饮了下去。
苻澄含笑起身,接过了慕容湮手中的药碗,朝着慕容湮拱手道:“娘娘好好休息,奴才告退。”
“慢!”慕容湮急声唤住了苻澄,担心地看着苻澄滴血的左手,“本宫不会让伺候本宫的奴才一路滴血回去。”
苻澄抱拳回道:“奴才自会爱惜性命,陪娘娘煎熬这一回。”微微一顿,苻澄望了一眼琵琶,“能活着,才有重聚,人若没了性命,草木药石即使煎熬出什么灵丹妙药来,也救不回死人,不是吗?”
慕容湮微微一惊,上下打量了苻澄一眼,忍不住问道:“小桐子,你在宫外究竟是什么人?竟能说出此等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