苻澄自知躲不了,只得低着头走了出来,对着慕容湮跪倒,道:“奴才叫小桐子,是近来才到太医院的,一时瞧这里梧桐落得好看,便忍不住走进这里来了——还请娘娘饶过奴才。”
“梧桐好看?”不等檀香出声,慕容湮开了口,问得有几分迷惑。
树隙之间的月光洒在她的脸上,衬出了她清秀的轮廓,却永远也照不亮她黯淡的一双幽眸——似乎那双眸中尘封了许多过往,不想让人看穿,也不想让人触碰,远远地便让人觉得冰凉。
她没有想象之中的盛气凌人,也没有想象之中的凌厉目光,只像一潭死水,柔弱得让人想去靠近,想去怜惜。
苻澄本来心里憋了好多怨怒,全在偷偷瞧她这一眼中烟消云散,不知道下面该接什么话?反倒是怔在了原地,一动不动。
月光同样落在苻澄的脸上,照亮了她此刻失神的眼眸——一样的清澈,一样的带着淡淡的英气。
这样的眼神,与当年的弟弟何其相似?
慕容湮的这一眼,也失了神。
原本黯淡无彩的眸子忽然有了些炽烈地光芒,灼灼地对上了苻澄的眼,僵硬的唇角如今轻盈地往上一弯,恰到好处的弧线在她脸上浮出一个温柔的笑来。
眼前的她,真是传闻中那个狠辣不择手段的慕容贤妃慕容湮吗?
苻澄的心忽然跳得很快,下意识地想要避开这个笑,可是这个笑却深深地钻入了脑海之中,即使在多年之后,一样清晰,难以磨灭。
檀香轻轻摇了摇慕容湮的身子,低唤了一声,“娘娘?”马上手指一指苻澄的额头,轻喝道:“你好大胆子,竟然这样瞧娘娘!”
“奴才不敢!”苻澄急忙低头。
慕容湮的眸子暗了下去,抬眼再瞧向苻澄之时,已是一片漠然,“梧桐并没有什么好看的,你退下吧。”
苻澄急忙回了一声“诺!”,快步退了下去。
瞧着苻澄跑远,檀香若有所思地道:“娘娘,这人恐怕不是一般的小内侍。”
慕容湮俯下身去,拾起了脚边的一片残叶,淡淡道:“檀香,本宫突然想吃芙蓉酥。”
“娘娘?芙蓉酥一向都是张淑妃最喜吃的甜品……”檀香愣了一下。
慕容湮轻轻一叹,“难道她喜欢吃的,本宫就吃不得了吗?”
“诺。”檀香急忙摇头,虽然不懂慕容湮的意思,也只得照办,毕竟在宫中,身为奴婢,少问话,多做事,才是生存之道。
慕容湮走到梧桐树边,抬手抚上了梧桐树杆,喃喃道:“弟弟,你在平阳可好?”缓缓合上双眸,慕容湮又想起当年在大燕皇宫之中,姐弟那些欢乐的日子。
那年,她十三岁,父皇母后刚给她行了及笄之礼,文武百官们人人称赞,不少官宦子弟都以娶到清河公主为荣。
那一日,她站在父皇母后身边,享尽百官惊艳的目光。转过身去,年幼的弟弟慕容冲也仰头瞧着自己,笑得格外亲切。
“姐姐,等我长大了,我定要为你打一片天下,从中找出一个当世唯一的英雄,来给姐姐一生幸福!”慕容冲当年的誓言犹记在耳。
慕容湮还记得,当初的她柔柔地对着弟弟笑了,“那姐姐就照顾你长大,等弟弟为姐姐找到那个英雄。”
“好!”
“呵呵。”
平静的日子总是消失得很快,没想到一年不到,秦王苻坚便率军攻破了大燕都城,将他们姐弟押到了长安……
这是个噩梦的开始,也是梦想的覆灭。
那个高高在上的秦王苻坚,不单毁了她的国,还毁了她的家,甚至……毁了她的一生……慕容湮脸上忽然满是愠怒,只见她的指甲深深嵌入梧桐树杆。
这广植梧桐为了究竟是什么?是想告诉天下人,她慕容湮与弟弟慕容冲贪图长安富贵,想永远留在个屈辱的深宫之中!
梧桐如雪飘落,落在她的肩头。
慕容湮抬起了手来,狠狠将肩头的落叶扫在了地上,恨恨地咬牙一笑。
要我一生梦碎,我也要你一生梦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