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凰宫与皇后所在的椒房殿仅仅隔了一面宫墙,可是格局与布置已与椒房殿无异。要说不一样的,便是栖凰宫墙之下遍种梧桐,如今正值秋日,梧桐叶落,像极了飘雪。
梧桐。
传说,凤凰非梧不栖,苻坚在栖凰宫中遍种梧桐,为的是留下哪一只凤凰?是栖凰宫中的慕容贤妃慕容湮,还是远在平阳任太守的慕容冲?
十年前,苻坚攻破大燕都城,将年仅十四岁的清河公主与年仅十二岁的皇子慕容冲抓回了长安。清河公主容貌出众,苻坚当即纳为妃子,夜夜宠幸,慕容冲虽小,却也出落得清秀可人,苻坚便也将他抱上了龙床,让他成了自己身下的娈童。
于是,姐弟二人同时侍奉君王苻坚,长安城中,便唱起了这样一首歌——
一雌复一雄,双飞入紫宫。
若不是重臣王猛大力劝诫,两年前,苻坚还舍不得将慕容冲送出长安,任平阳太守。
凤兮,凰兮,一雌一雄乱君王。
苻澄还记得当年母妃提起这对姐弟时候是怎样的怨恨,每次想到这里,苻澄就觉得心里梗得更难受,明明是战利品,如今一个站在了后宫宠妃之位,另外一个又在长安城外逍遥平安,万一这二人联手复国,父皇苻坚即使再英雄,也难防这内里之祸!
月光从梧桐树隙之中泻了下来,洒在树下,照亮了零碎的枯叶。
苻澄的鞋子踩在上面,发出沙沙的声响,让她更加明白,这个后宫是多么冷清?
今夜苻坚在栖凰宫休息,苻澄不敢走近,只敢在梧桐树后远远瞧着那个灯火通明的栖凰宫,她身在深宫十八年,平时她这个父皇不疼的公主,并没有机会上宫宴饮酒。对于慕容贤妃,她只能靠宫娥口中来知道她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女子?
有人说她面慈心狠,有人说她暗中害了许多皇上宠幸过,但还没有册封的宫娥,总之提起她来,说得最多的都是她的当面一套,背人又是一套。
夜深露重,苻澄觉得有些凉意,忍不住搓了搓手,合掌呵了呵热气。
就在苻澄搓手取暖的同时,栖凰宫中走出了两个女子。
内侍们惊惶地跪地欲拜,只见其中一名宫娥打扮的粉衣女子连忙摆手,示意内侍们不要出声,以免惊醒了圣驾。
内侍们无声点头,粉衣宫娥转身扶住了身边那个披着蓝翎轻裘华贵女子,恭敬地道:“娘娘,夜深露重,这袍子若是觉得凉,奴婢为您再取一件去。”
“无妨。”华贵女子淡淡开口,迷离的目光朝着宫墙这边的梧桐树瞧了过来。
苻澄惊忙往树后躲了一躲,生怕被瞧见。
不知道那华贵女子究竟有没有看见她,只见她抬手拉了拉蓝翎轻裘,目光似死水一样的迷离,“檀香,随本宫去看看梧桐树吧。”
“诺。”叫檀香的粉衣宫娥恭声应语,随着华贵女子朝着梧桐树走了过去。
静静走在华贵女子身边,檀香总是有意识地慢半个身子的脚步,这样一来,既不失宫礼,又不会让这个华贵女子觉得有距离。
还记得在十年前,她初见这位清河公主——
水蓝色的流苏系带裹住了柳腰,她宛若一株傲然挺立的小松,立在承渊殿之上,紧紧圈着怀中那个瑟索的弟弟,仿佛她是他最后的屏障。
她的脸上有泪痕未干,即使红红的眼眶之中噙满了泪水,在踏入承渊殿的那一刻,她硬是死忍住泪水不肯落下一滴。
说她貌美倾城,有些太过,她的容貌只算得上不俗。要说她最吸引人的,便是她的身上总是有一股惹人怜惜的楚楚气息,不论蹙眉,微笑,或是哭泣,忍泪,总是会在不经意间触动心底的心弦,即使身为女子,看上一眼也忍不住动容。或许,这就是身为君王的苻坚最难以抗拒的绕指柔,所以才会一直宠她那么多年。
只是,檀香伺候了她十年,见过她愁,见过她笑,见过她哭,也见过她叹息,只有在她看身边弟弟的时候,眼中才会有清晰的眸光,让人感觉到她的心是活的,并不是一个死物。
檀香有时候会忍不住想,当年她在大燕皇宫之中,也该像长安皇宫中的公主一样,是天之骄女,受母后疼惜,受父皇宠爱……只可惜,大燕已灭,她回不到清河公主的过去,也左右不了自己的人生,这一辈子,只能老死在这长安宫中。
这或许是宫中女子的注定命运,不仅仅是她清河公主慕容湮,还有自己这个小小的宫娥,就算再得贵妃宠爱,也难以踏出宫门,自由自在地呼吸一口。
想到这里,檀香悄悄一叹。
“檀香,把那小内侍叫过来。”慕容湮忽然吩咐檀香。
檀香一惊,“哪里有人?”
“嘘……本宫今日不想见红。”慕容湮揪了揪檀香的衣角,手指指向了那个躲在树后的苻澄,“别惊动了宫外那些人。”
“诺。”檀香恭敬地对着慕容湮福身一拜,走向了苻澄,“喂,你是哪个宫里的?快些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