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咛阵阵,蛙声徐徐,春霄最终还是跟着张鹤卿和绝儿一道出城夜探。
其实她现在已经没有了退路,除了心怀一丝希望继续到底以外,还能做些什么?这么一想,春霄倒莫名的感到了一丝轻松——没有了选择,也就没有了顾虑。
可是没顾虑归没顾虑,却并不代表她什么事都能干的出来,就比如现在站在张鹤卿要夜探的这块土地上。
“道……道长……你到这里来是要干吗?”立在自己和杜尚秋的墓前,春霄万分疑惑。
张鹤卿却不动声色,只是悠悠吐出两个重若千钧的字:“掘坟”。
舒爽的夜色里有一瞬间的沉默,而后爆发出了女子歇斯底里的惊呼声。
“道长啊!道长!你怎么可以这样?!”春霄手忙脚乱的挡在自己的坟墓前,上下审视着张鹤卿:“死者为大,入土为安!挖人坟墓的人可是要损阴德生儿子没屁……”
话没说完,她又忽然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言。虽说正一派是不禁嫁娶的,但也有道士为了清修而选择终生不娶——这个张鹤卿看样子就很倾向与后一种。
既然不结婚,哪还有没□□的儿子?
“虽知不妥,但贫道也有不得不为之的理由……”张鹤卿倒是没有再纠缠与那个生儿子与否的私人问题,只是淡淡解释道:“何况,死者入土了却也没安,那就更得详查一番了,姑娘不是也亲眼见过杜公子的肉身了吗?”
经张鹤卿提点,春霄才猛然想起了这件重要的事情,不禁若有所思,“……道长的意思是?”
“世上几乎不可能找到跟本人一模一样的肉身,所以贫道想看看底下的棺椁之中,是否还有杜公子的尸身。”张鹤卿望着目前的两座石碑,字字深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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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家与郭家都是高门大家,这种人家的坟可不是四四方方挖个坑就简单了事的,虽说经过了安史之乱的洗礼,贵族的墓已经简化了不少,但要挖起来还是有一定的难度。
按规制,杜尚秋与春霄的这座合葬墓在地下应是一个长方形,由厚重的砖石封死,其上由一个短狭的竖直墓道通向地面。寻常人等怎么着也得几天几夜才能挖通,更何况张鹤卿和绝儿都身无长物。
“那道长究竟想如何探墓?”不得不接受自己或许要被开棺的春霄,好奇的问道。除了这层疑惑,她也还有另一个担忧,“再说,这一带世家墓区都有人看守,道长这样公然挖坟,不怕被人发现了上报杜府吗?”
张鹤卿本来正在用手摸索土地,听到这话不由的一顿。他抬起头来看了看一旁的春霄,似是想起了什么,开口道:“姑娘大概还不知道吧,杜府已与两天前被抄没,杜家也被全家流放岭南了,怎么还会有人来关心这座墓。”
“什么?!”继掘墓后,春霄听到了今夜第二个震撼了她的消息。
抄家?流放?
短短的几天内怎会如此翻天覆地?!
“为……为什么?是因为什么事?”春霄犹是不信。杜家权大势大,就算要倒台,也不可能如此迅速,如此的……毫无征兆。
“朝堂之事,贫道并不清楚。只是听说杜将军不知怎么触怒了今上,便被一道圣旨罢官抄家了。”张鹤卿的口气中听不出来喜或怒,明明是才待过的地方,却似乎不牵扯到鬼怪的话,就丝毫不会被他放在心上。
春霄却还径自愣在那里,慢慢消化着这过于突然的消息。
罪魁祸首终于遭了报应,她理当开心。可是想起无辜的杜承宗,想起跟自己尚有些情义的陈小娥,想起更多与此事无关的人,春霄也无法单纯的呼出憋在心中的那口恶气,只是觉得世事无常,总是令人扼腕叹息。
想当初杜老爷为了保全家族脸面,能眼睁睁的看着儿子冤死也不作声,可到头来却莫名其妙的因为一道圣旨而家门倾覆,着实是太过可笑和讽刺了。
“好了,找到位置了……”
身边人的一声轻吟,将春霄的思绪拉了回来。她看见张鹤卿已经站直了身子,并且在两座墓碑正中偏西一点的地方用水勾画起了阵图,不免一头雾水。
“这是要做什么?”
“自然是探墓了。”绝儿照例充当了解说之职,“师傅刚才是在找土里的穴眼,只要对那一处施以奇门遁甲之法,我们不必搞出大动静,就可以进入了。”
正说话间,就见张鹤卿一手结印,一手中指抵在唇边,轻声咏诵道:“坛场土地,神祗为灵,通天达地,出入畅行……”
而随着他的诵读,水迹连接的地方隐约现出淡淡的幽光,在漆黑的夜中格外美丽。
“好了,鬼姐姐,我们也进去吧!”绝儿好像知道接下来该做的事,兴奋的拉住春霄就窜到了圆心正中,同张鹤卿站到了一起。
“啊?进什……”“么”字还没念完,春霄就觉得脚底一轻,眼前一花,等再次回过神来,竟是来到了……墓室之中?!
“这……这……”犹是知道了张鹤卿的厉害,可亲身体会他的法术还是头一回,春霄依旧吃惊了半天说不出话来,
若这道士用这招来盗墓,岂不是皇陵地宫也所向无敌?
这个荒唐的念头霎时划过春霄的脑子,让她忍俊不禁,可当绝儿滑动手中火褶子点亮墓室时,她就没了玩笑的心思。
绘着彩画的墓室壁,点缀着日月星辰的墓顶,天王俑和镇墓兽静静矗立着,仿佛永恒的忠心。
不太高大的砖室内,两个棺椁并排而列,内侧相接的槽帮处各自被开了一条缝隙,然后有一段红绸从这副棺内穿到那副棺内,即意味着两位亡者已经共牵红花,喜结连理。
虽说正是这样的一场仪式成就了地府中自己和杜尚秋的姻缘,可是此时看着棺椁在火褶子微弱的光线下抖动着的阴影,春霄只觉得有股重压石头般的堵在心头。
若说那日清明为自己扫墓时还有些嬉谑的心情,那此时的她,就只剩下赤裸裸的面对死亡后的沉重。
那副棺椁之内,曾经光鲜明媚的自己,恐怕也早已变成一堆白骨了吧。
逝去的青春和生命,都已无法挽回;尚未展开的人生和际遇,也已无法期待。她手中现在唯剩对杜尚秋怀有的一份情感,怎能不放手一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