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安静下来,程维和贝拉米沉默地对视,周遭只有哗哗的水流声。
“听起来我很有?嫌疑。”程维不紧不慢道,波纹投影在脸上,他的呼吸声和水波一样平稳安然。
“您觉得呢?”贝拉米静静地反问。
“不错的推理,不过有?很多都建立在你的猜想上,”程维说,“例如?路骨可能真的见到了凶手,例如?分尸的场所是凶手提供的,例如?路骨为了误导你,故意撒了谎。”
“我不这么认为。”贝拉米冷冷道。
程维弯腰,笑着看着她的眼睛,贝拉米突然想起宋飒的话,说程维看着她的时候很专注。
贝拉米一愣,她从程维浅棕色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的倒影,他的瞳孔平静,连带着她的影子也稳而清晰,仿佛连发丝都纤毫毕现。
“小贝拉米,”程维轻声说,“如?果?你有?确凿的证据,就不会来陪我说这么多话了。”
“是啊,所以我只是来陪程先生聊天,”贝拉米不动声色道,“听听程先生对我推理的看法而已。”
“我很喜欢你这一点。”程维说,“你很正直,还很坚持,我从你的眼睛里,能看到你知道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我一直很欣赏有?着信仰的人。”
“信仰?”贝拉米疑惑地问。
“你自己就是你的信仰。”程维说,点了点她胸口,“没有背负愧疚的人,自然会一往无前。”
“程先生过誉了。”
“不过你也不全是这样。”程维笑了笑,“你对感情,似乎就不那么坚定了。”
“……感情?”贝拉米噎了一下,不知道话题是怎么偏到这里来的。
“是啊,”程维牵起她的手,将艾丽的戒指缓缓戴在她的无名指上,清冷的月光镀在羽翼尖端,仿佛有?了灵性,黑色的手套衬得戒指愈发夺目。
“你瞧,这应该不是第一次有人给你戴戒指,”程维和贝拉米的目光交汇在戒指上,“所以你才那么冷静,但又不全是这样,大概是上一个给你戴戒指的人,对你来说与众不同。”
上一个给小新娘戴戒指的人,是宋飒。
“程先生想说什么?”贝拉米放下手,垂下了眼眸。
“我问你是否喜欢大海的时候,你说你喜欢,那么简单清晰的答案。”程维靠在玻璃幕墙上,侧身看着鱼群,“你明明知道自己是可以喜欢的,却唯独对人的喜欢讳莫如深。”
“我……”
“贝拉米,仿生人是可以喜欢的,我见过很多很多仿生人,比你见得要多,我也活了很多很多年,比你活得要久。”程维低声说,“你知道我为什么要从事仿生科技么?”
“为什么?”
“因为我曾经爱过一个仿生人。”程维定定地说。
贝拉米愣住了。
水声寂静,鱼群翻涌。
“她叫白帆。是她教会我怎么去爱,比人类更温柔。”
“我爱过她,于是我也相信她爱我,喜欢就是这么简单的感情。你越不相信,就越不存在。你越相信,就越真实。”
“贝拉米,”程维缓缓道,“有?些事情比你想的还要仓促,有?些感情也比你想的还要短暂,如?果?我是你,我会抓紧时间告诉你喜欢的人,于是不必像我一样留下遗憾。”
“但我和他不同。”贝拉米说。
“世间没有?不同。”程维笑了笑,“人因为独一无二,所以珍贵。你也一样。”
“程先生是特意说这些来给我听的么。”
“是呀,”程维的手心贴在玻璃上,有?小鱼过来啄了啄玻璃,又摆尾游走。
“我似乎知道为什么他喜欢你了。”程维笑笑,看着玻璃倒影中突然脸红的贝拉米。
“在你身上,他和我一样,都能看到被否定过的自己,单纯却不幼稚,信仰却不盲目,绝望却不放弃。你就像一个被我们自己打碎的幻影……你就像一个世界期盼得到的幻影。”
“我希望你能一直这么活下去。”程维回头,安静地对她笑,眸子温柔。
他说的是实话。
贝拉米能清晰地听见他镇定的心跳,看见他平稳的双手。
当他回忆的时候,总是看着贝拉米的眼睛。*
“谢谢。”贝拉米说,“我尽力。”
程维走到阳台门前,推开了方才自动关闭的门,于是舞厅的喧闹瞬间涌入,觥筹交错,礼炮炸响,脚步声欢笑声交谈声一同流淌,金色的光芒驱散了方才的氛围。
贝拉米和程维抬头望去,台上的恰好是穆卡,他憋红了脸,难得见得穿着整齐干净,雄厚的肩头紧张地耸着,口袋依然鼓鼓囊囊,他的手小心地覆盖在口袋上,好像在护着什么。
主持人在一片掌声中,将象征着优秀员工的奖章挂在了穆卡脖子上,带头鼓起掌来。
场上的人、仿生人和机器人,都一同响起了掌声,每个人都在笑着,目光聚焦在穆卡身上,于是他不好意思地扯了扯嘴角也笑了,露出白白的牙,然后逃命似的飞快地溜下台。
贝拉米心里突然五味杂陈。
四十年前,领奖的是路骨,荣耀的是路骨,羞涩的是路骨。
而今同样的事情在重演,一遍遍的重演,就像打不破的轮回,就像该死的命中注定。
“小心你的朋友。”程维突然说。
欢迎下一位优秀员工的礼炮又一次响起,闹事的同事在舞台两侧喷出刺啦刺啦的无烟礼花,香槟喷涌,顿时一片欢腾。
喧哗中淹没了程维的声音。
“什么?”贝拉米问。她听见了。她没听懂。
程维已经转身走入了人群中。
作者有话要说:*撒谎的人有几个常见的特征:眨眼次数增加,回忆的时候不自觉地看向右上角,手指做一些无意识的小动作,心跳加速,出汗,声音过大或是音调过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