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星依然为她而亮,只是她永远看不到了。
她到最后,也没能等来他的理解。
克莱文恍惚中突然想起自己去年心情大好,外面阳光明媚,正是晴朗的春季,工作提前结束,细碎的光斑在人行道上游弋,四周弥漫着浓郁的花香。
水芹和温酒和他一起走回蜂巢,而他兴致勃勃,挥舞着手大谈特谈今年的新味道有多么令人震撼,像是迸裂开的礼花,像是升华的灵魂之笔,鲜味料是多么灵光一现的创作,是他永远找不到的浩瀚选择中璀璨夺目的一种。
温酒悄悄地从水芹身边探出头,微红了脸看着他,抿着嘴雀跃地笑,水芹牵着她的手,半开玩笑地说好啦知道你喜欢鲜味料,你可还没夸够么。
他只想让那个下午重来,哪怕只有一分钟也好。
他会好好地转过身,好好地看一眼温酒,好好弥补那些……
他永远都弥补不了的遗憾。
“我多愚蠢啊。”克莱文跪在地上,双臂无力地垂下,沉重的天幕倒扣,像是嘲讽他可笑的一生。
克莱文颤抖地大笑,笑着笑着又开始哭,不知道在笑谁,也不知道为谁而哭。
他倒下去,伏在花前,声音沙哑破碎,像是泣血的砂砾。
泥土的味道扑面而来,重力仿佛逆转,将无边的大地沉重地压在他的身上。
为什么我宁可信姜勒,都不愿意信你?
为什么我被荒谬的谎言蒙蔽了双眼?
为什么我不信仿生人可以做到人类的成就?
为什么我不信仿生人能创造出新的味道?
为什么我要用我的废物来衡量你?
为什么我要到今天才发现信仰的一切都是错的!
克莱文浑身颤抖,垒砌的认知体系本固若金汤,虚无缥缈的神在上,人类是他的宠儿,仿生人是人类的智慧结晶,脚下匍匐着愚蠢的机器人。
温酒只是其中不起眼的一个沙子,是残次的沙子,不配留在仿生人中的沙子。
但那粒沙子被撬动,一瞬间轰然颠覆了他的整个世界。
他被骗了二十年,骗的他输掉了一切。
但凭什么他的愚蠢,要让温酒的命来买单。
不!□□,这是人祸。
不是神在蒙蔽他,是姜勒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
克莱文满眼血红,抬起头死死看向远处,那一刻他突然下了一个可怕的誓言,一个不能说给任何人听的誓言,一个只有死人才能知道的誓言。
他必须要忍,像温酒一样忍下去,十年一瞬的忍下去。
血债血偿。
水芹努力压抑自己的泪水,手指狠狠地攥在手心中。
她曾经也是恨克莱文的,恨他对温酒的痛苦熟视无睹,恨他真情实感地跪在姜勒的脚下,以憧憬的名义。
但她突然不恨了,她可怜他。
至少她知道真相,而克莱文迟了。
往昔一幕幕在眼前闪过,永远不会模糊,永远崭新得就像只是一瞬之前。
“别哭了。”一个声音轻声道,带着一丝冰凉的温度握住她的手,然后犹豫着,缓缓抬起手,手套包裹的指尖轻柔地擦去她掉落的泪水。
水芹泪眼滂沱地看着面前的贝拉米,她静静地站在夜风里,漆黑的身影像是和夜幕融为一体,只小小的脸颊反射着大棚莹白的光。
“我吃了温酒的菜肴。”贝拉米停顿了一下,她说不清是什么东西触动了她。
曾经她只觉得模拟的消化系统是个纯粹多余的功能,和生殖系统一样,全都是吹毛求疵的人类为了完美主义造出来的无用物。
曾经她觉得所谓的味觉只不过是虚构出来的感觉,甚至未必和人类感知到的相一致。
宋飒说的话突然间清晰地响在耳边,他说你知道什么是真正重要的吗?是快乐。
世界上有一千种不同的痛苦,但只有一种快乐,你快乐了,就值得。
快乐的时候,不用去想自己是不是快乐,你就知道自己快乐了。
心里那个细小幼嫩的幼苗忽地摇摆了一下,嚓嚓的冰层破裂声宛如蚕食桑叶一般涌动不息。
“我吃了温酒的菜,”她抿了抿嘴,仔细地将水芹的泪水抹去,水芹眼中的她变得愈发清晰起来,“吃完以后,我很快乐。”
“我很喜欢她创造的味道。”
“如果没有人记住她,我记住她。”
“如果没有人认可她,我认可她。”贝拉米前所未有的认真。
“我也是。”宋飒突然说,“我喜欢温酒创造的味道,我真荣幸成为第一个这么说的人类。”
“我也喜欢嗷!”索娅舔舔嘴唇,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东西。”
“她是一个了不起的厨师,是一个天才的创造者。”安德里赫低声说,“她会被记住的,至少我们永不忘记。”
水芹颤抖着回握住贝拉米的手,突然感觉天地偌大也并不那么孤独。
鸢尾花在风中轻轻摇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