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克莱文逐渐走近,大棚雪白的光照亮了他的脸,他依然穿着制服带着厨师帽,浑身上下一丝不苟的洁净,好像上一刻还在厨房工作,下一刻就来到了这里。
他对水芹说:“我接到大棚的触碰警告,所以来查看。”
“是我碰的。”宋飒说。
“我听到了你刚刚说温酒的话……”克莱文恍惚没有听见宋飒的解释,他的目光游离在夜幕的虚空中,那样专注地看着一个点,又好像谁都不在看。
“所以这里就是她的墓么?”克莱文怔怔地看着水芹。
“你想怎样?”水芹抹了抹眼泪站在鸢尾花前,排斥地看着他。
“对不起,”克莱文拳头握紧又松开,无力地垂下,“我只是想看看她,我只是想……道歉。”
水芹稍稍睁大了眼睛,下意识地让开了。
克莱文轻轻跪了下去,那株细嫩的花苗静静地和他对视。
他像一个真正的雕塑一样,在静默中凝固。
“我认识她二十年了。”克莱文开口,“二十年前我们也是很好的朋友,她说要立志成为最厉害的厨师,那个时候我跟她约定,说我们一起。
我一直把做好工作放在第一位,所以后来她屡次出差错的时候,我总是很不耐烦,觉得她拖累了整个团队的后腿……一开始我觉得主厨对她太严厉了,我还帮她解释。
后来我慢慢觉得她屡次不改,再严厉也不算过分,我甚至觉得她该骂,该罚。
我私下里和温酒谈过……这事连水芹都不知道。
我单独约她出来,问她,你是不是很厌烦这个工作,就算你厌烦,我希望你能用认真的态度来对待,不要在工作时分心,不要沉迷网上的娱乐,不要让所有人为你的错误买单。
你难道不害燥吗?不羞愧吗?
温酒就那样看着我,抿着嘴笑,表情有一点点悲伤,但我只觉得烦躁。
她跟我道歉,她想解释,但她支支吾吾什么都说不出来。
我失去了耐心,我已经忍了她很久了。
我为自己曾经帮她说话感到不值。
我吼她,说我不需要你的道歉,我只想要你做好每件事,我只想要一个正常的队友。
我只想要你变回原来的你,很难吗?
你到底是怎么了?
然后我转身就走,我想这是我最后一次警告她。
我走出很远回头,看到她孤零零地站在原地,低着头好像在哭,我当时甚至快慰地想,她或许真的会反省自己。
那是我最后一次好好跟她说话。
再然后她变本加厉,不光是处理食材边缘光泽时出现的小瑕疵,连基本的火候粘稠度,调味比例,甚至连厨机基本的时间都设定不好,在所有主厨命令没有涵盖到的地方犯各种各样难以置信的错。
我不得不因为她的错误重新制作,弥补她浪费的时间,甚至把整盘菜全部扔掉,和她一起合作就永远是厨房里拖后腿的环节,所有的计划要单独为了她放宽时间,帕瑟菲这么多年第一次收到客人的投诉也是因为她。
她不是在破坏自己的荣誉,她在破坏我们所有人的荣誉。
我越来越不想和她说话。
主厨说她是个残次品,把她拎出来当着所有人的面骂,说她是废物,是垃圾,要她关禁闭,要她做清洁,甚至要她去田里工作,我只觉得大快人心。
我们就是这么疏远的。
温酒,我有很久很久没有喊过她的名字,很久没有在乎她在做什么。
就连她失踪的时候,我也没有难过。我想终于有人可以替代她了,工作应该可以轻松很多。”
克莱文停顿了很久,他把厨师帽摘下来,轻轻放在面前的地上,发丝在风中轻颤。
“我一直崇敬主厨,在万千食材的碰撞中找到独一无二的那一种,是普通人穷尽一生也做不到的机缘,我把它称作上帝之手操纵的结果,是我一辈子也无法企及的高度。
我今天才知道原来是你。
我到今天才知道,一直是你。”
有那么多次,温酒半无意半有心地悄悄将自动厨机的设定改成不符合食谱的配方,悄悄将理论上还未完全沸腾的汁液倒入凝固夹,悄悄将本该再进行研磨的柯兰叶提前装入料理机。
每当克莱文发现的时候,都会愤怒地将她手里的半成品扔进垃圾箱,在她默默的注视中毫不留情地告诉主厨,义愤填膺地将她赶出小组,推搡着禁止她再触碰食材。
怜惜化成了厌恶,同情变成了鄙夷。
曾经要一起奋斗的誓言,脆弱得就像一张纸。
如果有一次,哪怕只有一次,他尝了尝温酒做出来的残次品,会不会一切都不一样。
会不会在她漫长而孤独的生命中,多一个理解她的人。
哪有那么多会不会。
时光无法倒流,所有的记忆清晰地像是刻在骨头上。
无数个独处的夜晚他都注定反复回忆起温酒做过的每件事,回忆起自己嘴里说出的刻薄伤人的话,回忆起每个冷漠嘲讽的眼神。
回忆起温酒在那天的树荫下,眼眶微红地抬起头,看着他好像在笑,又好像在哭。
他不耐烦地质问你究竟听明白了没有,你能不能把你想的告诉我,你知道我有……我有多希望我们三个回到从前那种一起工作的时光吗?你为什么非要让所有人对你失望。
你明知道……我一直很喜欢你。
泪水像是不属于他自己的一样顺着脸颊流下,他抬头,看不见曾经温酒说过的美妙浪漫的星空,只看到灰暗阴沉的云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