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防城港,马鞍岭。
一个月前,敖瑾在乌山黑石寨还得穿着薄袄子,一路南下,天气又逐渐热了起来,她穿着一件单薄的褂子,站在海边,都还能发汗。
太阳是真的烈,这儿是一片渔场,海水泛着腥臭,海滩上渔网裹挟着砂砾被人晾晒在两柄竹竿上,敖瑾就站在旁边,看着人家一双粗糙又灵巧的手,用梭子一点儿一点儿把渔网破烂的地方穿起来,她像是看呆了,就连魏十镜持着一柄伞替她遮阳,都没反应过来。
“你说,一个大活人,能去哪里呢?”敖瑾呆呆地看着那上下翻飞的带线梭子,“人,我们知道在哪儿,模样更不用说了,你我都见过多少次我阿娘的样貌了,可偏偏,找不到。”
“你若不说你阿娘这几个字,我还以为,你是在找那姓江的。”
敖瑾蓦然回头看着魏十镜,他额头出了层薄汗,手攥着伞柄攥得紧紧的。
“魏十镜,你别是吃醋了。”敖瑾转头对着他,“你的眉毛、嘴角,甚至从毛孔里散发出来的味道,都好大的一股醋味。”敖瑾演戏,是属于体验派,她不仅要说,还用手频繁地扇着风,像是鼻腔里真被窜进一股味道似的,魏十镜且就瞧着她笑呢,也不戳破,尤其是看到敖瑾鼻子一耸一耸装模作样,更是觉得好笑。
敖瑾轻轻用鼻子吸气,这一吸,却闻到一股不同的味道,和这海水的咸味鱼腥味格格不入的味道。
“沉香、檀香、白芷、丁香、藿香,这几种味道,应该是有地方在燃线香。”敖瑾再一嗅,转头问魏十镜,“附近有寺庙吗?”
魏十镜摇摇头:“几天前就让魏涟带着临时找来的短工全搜遍了,莫说寺庙了,一间路边的土地庙附近都没看到。”
敖瑾低头,看了看脚边绵密细软的海砂,砂子里总是掺着一些尖锐硌脚的贝类,她觉得硌脚,海边的人却很懂得利用这一次次海浪冲上来的沙土。
他们携家带口,背着小箩筐,用铁铲子在海砂里一铲,就能抖露出不少像是锥子似的海锥子,可炒可煮,能当盘菜吃。
敖瑾看着这大太阳下,用箩筐或手正在洗海锥子的一户人家,拧了拧眉头:“或许,咱们该往人群里问问找找,就和他们找海锥子似的,先来一铲子,再仔细掰开看看。”
***
“瑾姐,瑾姐,打听来了。”下午六点,魏涟快步跑进屋里,敖瑾也是刚从外头回来,正准备喝茶水呢,茶碗刚端到了嘴边,看到魏涟回来了,转手把茶碗递给了魏涟。
魏涟连灌了好几口,才说:“怕打草惊蛇,没敢问咱们住着的这个村子里的渔民,我特意使了些银元子,让几个短工去隔壁村问的,说是三个月前,马鞍岭东边那块来了位厉害的仙姑,叫刘天珠,传得神乎其神,有人说,他们家汉子一次出海遭到台风,生死未卜,久久未归,便是去求了这位刘天珠,这仙姑掐指一算,只告诉她什么时辰,什么地点去海边等着,嘿,这人没等多久,就瞧着自己男人抱着块木板从远海漂了过来。”
“还有呢,有人去这刘仙姑处求平安,听说,就只花了一炷香的钱买了个平安符,后来海上又起了风暴,去她那儿买了平安福的人,一概没事,没买的,都……没了下落。”
“还有还有……。”
“都是我玩剩下的。”魏十镜一边说,一边抹着汗从外头回来,看到魏涟手里端着茶碗,又瞟了一眼敖瑾,瘪瘪嘴,敖瑾没看他,只对魏涟:“你捡紧要的说,这刘天珠样貌如何?所在何处?”
魏十镜微微叹了口气,自己抓着茶壶盖子上的草绳给自己斟了满满一碗的茶,才端起来,看到敖瑾下意识地伸过来一只手,手指微屈做接碗状,魏十镜愣了愣,还是两手端着茶碗递给了她。
敖瑾一边大口喝水,一边听魏涟说道:“样貌不知,不过见过的都说长得极其漂亮,我原本想要把瑾姐给我的照片给他们看一眼的,可先生说,若是看了,就露了马脚,大致说了一下,差不离,地方的话,这是最难的,咱们去打听的几个短工都说,这仙姑所在十分隐蔽,去过的人只说,那地方和神仙住的一样,是在一个洞穴般的地方,一进去,三面墙都是朱红色的,无数天然形成的孔洞,每个孔洞里,都放着一尊佛像,三佛四菩萨打头,诸多罗汉殿后,很是威严。”
“威严?”魏十镜忍不住插嘴,“我怎么觉得,这么可怖呢?一个黑漆漆的洞,红花花的墙,阴森森的洞口,假惺惺的菩萨,啧啧。”
敖瑾略顿,又转头问魏十镜:“你刚才说,都是你玩剩下的,是什么意思?”
魏十镜也喝饱了水了,瞧着敖瑾圆眼睛一睁,一副好学的模样看着自己,那股醋劲也消散了,只认真给敖瑾解释:“这位刘仙姑用的手段,在咱们这些做生意的看来,都是小儿科,你仔细掰开了去看,先是鼓励消费,给你一些买了东西的好处,你信她,你失踪许久的男人就能回来,尔后是危机销售,你不信他,你家男人就回不来了,这……后者其实和朱则旦卖花金丸一个道理。”
“诶,不不不,先生,您可千万别这么说,”魏涟小声提醒,“村民都说,这刘仙姑灵验着呢,瑾姐之前闻到的那股线香,就是因之前村里有户人家说了对这位刘仙姑不敬的话,家里便接二连三的出事,先是去当兵的大儿子战死,又是小儿子修屋顶从上头摔下来,一家人,病的病,死的死,瘸的瘸,还是找人引荐见了刘仙姑,从仙姑那儿买了一打线香,日日燃着,才保了家宅的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