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女孩跌跌撞撞地在雪地里跑着,两只手用袖子裹着,扒开眼前的雪堆。她个子太小,腿太短,速度实在太慢。
棉裤太薄,两条腿被雪地里掩埋的尖锐石头滑了好多口子,她不得已扯下围巾将伤口裹起来,继续往前跑。
去哪儿呢?
她从来没想过,但留在那里,就会和小二他们一样的。
再也见不到,爸爸妈妈。
时间,在这样万籁俱静的雪夜荒野里,似乎没了衡量的标准。不知道是过了十分钟,还是一个小时,在整个人冻僵之前,她突然看到前面有隐隐约约的光源。
女孩子心底燃起一丝希望,加快了脚步,往那有光的地方跑。
那里,有两间小木屋,在茫茫夜色里,她看到那木屋外的竹篱笆,院子里中着的一颗槐树,靠得更近些,甚至能听到里面人们说话的声音。
她要到木屋里去,她得到木屋里去……
然而此时,身后响起了猎犬的狂吠,和刺耳的车鸣。
她踉跄着回头,看到了那辆越野车,和冒着寒光和冷气的巨大车灯。
车前玻璃透明,单良平脑袋上包着纱布,看着不远处的小女孩,阴冷地笑了一下。
常年打雁,居然被雁啄了眼。
他感觉到脑后的剧痛,狰狞地盯着车前瘦弱的小身板。
贱丫头,好不容易抓到了,可不能让她死的那么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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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子缓缓停下,熄了火,车门“咔哒”一声打开。
女孩短促地尖叫了一声,睁着大大的眼睛后退了一步,突然抱着头蹲下来,发着抖,嘴里念念有词:“看不到我……都看不到我对不对?看不到我……”
呜呜呜,她要死了,她还是要死在这里了,再也见不到爸爸妈妈。
小小的人,脑海里突然想起了一个极为模糊的画面,好像是在碧蓝色的海边,她兴高采烈地挥舞着胖胖的手想去抓细细的沙子,有个苍老的声音温柔地在她身边说:“囡囡,小心,别摔着。”
她的家,旁边有海。
她还有一个奶奶。
呜呜呜,她要死了,她回不去了。
绝望的哭声,在这寂静的山野里,令人毛骨悚然。
然而此时此刻,那辆早已经停稳的越野车,忽然侧着剧烈地滑了一下——像是有个天生神力的大力士,狠狠地从车子侧边,推了一把。
四个轮胎和雪地横向摩擦,胶皮发出尖锐无比的声音,整辆车子诡异地腾空而起,又重重砸下,在地上翻滚了几圈后,最后狠狠跌落进山谷里。
巨大的响声,吓得车前的小女孩的哭声戛然而止。
她一屁股跌坐在地上,两只手捂住嘴巴,腿往前无意识地蹬着,张着嘴无声地喘了两口气,寒气猛地进入气管里,又剧烈地咳嗽起来。
雪还在下,女孩子的咳嗽声逐渐消停,万籁俱寂,时间仿若静止,车子翻下山涧发出的巨大声音,竟然没吵到木屋里的人。
她屏住了呼吸,突然听到这无边荒野里,漫天大雪中,响起了一声叹息。
她瞪大了双眼,看到那英俊得仿若天神的年轻人,眉间落了雪,闲庭漫步般从山林间走来。
——他站在时间缝隙里,看着她的曾经。
他这时候才意识到,她平日里对他没心没肺地笑,有多么艰难。
可他原本以为,这一趟只是旁观,没想到到了最后才发现,原来根本就没有别人。
他曾看到的她的将来,是他亲手改写的将来。
是他,亲手改了她的命。
年轻人缓缓走到女孩子身边,他的脸色白得几乎和那漫天大雪融为了一色,嘴角那抹鲜血那样惹眼,像是点缀在唇边的朱砂,妖冶又危险。
回到过去尚且艰难,何况改变过去,动手的刹那,他便受到了时间法则最致命的反噬。
然而年轻人却恍然未觉,他庆幸地弯下腰,动作极其温柔地将那发着抖的女孩子抱起来,伸手抚摸着她柔软的头发。
他靠在女孩子冻得通红的耳边:“你不要害怕,有我在。”
我一直都在,所以以后的以后,你也不用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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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年后,C城中心人民医院,VIP单人病房。
雷阵雨肆意地冲刷着整个城市,夜晚,水汽浓重,窗户上雾蒙蒙的一片。
安静的病房里,一张较宽的病床上铺着雪白的床单,挂着吊瓶的年轻姑娘慢慢睁开了眼,眼里常年的怯糯消失无踪。
却有种恍如隔世的哀伤。
她沉默了一会儿,思绪逐渐从梦里回归。
她看了一眼坐在床边的年轻男人,忽然从被子里伸出手,轻轻牵住他的手。
姑娘的声音,沙哑,又有些哽咽:“大魔头……我从前一直认为,那天夜里肯定有个神仙在保佑我,不然好端端的车怎么会翻了,你说对吗?”
年轻人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没说话。
姑娘认认真真看他,眼里带了泪,却执着得很:“我刚刚做了一个梦,好像突然想起来那神仙的样子了。他告诉我,有他在,让我不要害怕。”
她一改往常的怯懦,执意要个答案:“对吗?”
年轻人这才低头看她,半晌之后,几不可见地点头。
姑娘却心满意足地笑了,她牵着他的大手晃了晃,一双圆圆的眼睛弯起来。
“好,那我答应你,我不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