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岁将尽,新岁伊始。元日前的夜晚,就连晋阳城中的灯火都?熄的早了。洛阳大乱,天子迁都?,这世?道似乎愈发艰难。然而晋阳有梁使君驻守,连那?些噩耗都?离得远了。商队通行?,人口渐长?,往年常见的灾疫都?未曾发生。每一?日都?要比前一?日更有盼头。于是人们?也?都?早早安睡,期盼明朝新春到来。
反观刺史府,日食的事情,不?少人已经知晓,这会儿更是安静的不?像迎接新春,似乎盼着那?该死的天象过去之后,再欢欢喜喜过年。
然而有人,并不?在乎区区天象。
屏风后,宽大的木桶发出哗啦一?声?水响,奕延跨入盆中,温水瞬间?打湿了赤|裸的肌肤。房中本就燃着地龙,水又烧的恰到好处,不?觉寒冷,只觉温暖怡人。奕延用布巾打湿了肩背,取过一?旁的澡豆,仔细搓揉起来。
这澡豆可不?便宜,乃是以?豆粉为?主?,配以?各种药材香料。如今晋阳市面也?有贩售,似乎是哪家研制的新方,能买起的还是少数。腊日时,使君也?给几位重要僚属发了些,还有冬日需用的面脂。旁人得了这样的重赏,怕是舍不?得用,奕延可毫不?吝啬。
废了一?把澡豆,染的肌理都?透出微香,奕延方才出了浴盆。拭干身上?水痕,他来到箱笼旁,从里?拿出套干净衣物,犹豫了一?下,又放了回去,换了另一?套从未穿过的新衣。那?衣衫是蓝底暗纹,比他的眸色略深,套在身上?,越发衬出那?迥异旁人的白肤。
穿戴整齐,只挽了个?发髻,他便走了门,向着主?院而去。
梁峰放下了手中信笺,轻轻舒了口气。明日,那?双酒壶应该就摆在刘渊案上?了。信陵的动作果真迅捷。
这只是开始。之后的地盘争夺,可不?仅仅是打仗这么简单。还有离间?、暗杀、收买、流言,乃至各种各样的经济战。每一?寸土地,都?渗着血污。不?是自己的,就是别人的。
而他现在面对这些,竟然没有太多感觉了。只是在所有手段中选择最优的那?个?,达成目的。任何能够有效杀敌,且保护自己的,都?会被视作良策。也?许这就是从政者必有的心态。只是如今,他守的是自家子民。当?天下尽在掌握时,这份冷酷,面对的又是何人呢?
难怪权力会让人改变。再怎么明智的帝王,坐久了江山之后,都?会糊涂犯错。只因政治太过残酷,足能洗去人性,让御座之上?的人,变作铁块顽石。所有的谦恭卑微,所有的言听计从,所有的生死一?言可断,则在慢慢抹煞着判断力,让人膨胀发狂。
然而他不?能退,一?步也?不?能。
桌上?烛光一?晃,焰心发出噼啪声?响。外面有人禀道:“主?公,奕将军求见。”
梁峰醒过神来:“唤他进来。”
话音未落,房门就打开了,一?人大步走进屋中。看清楚那?人打扮,梁峰唇边绽出了笑意:“我是不?是该给你设个?将军府了?”
只见奕延身上?穿着一?件簇新外袍,深蓝色泽,带些暗纹,比他平日穿的衣衫要鲜亮许多,在灯光之下,衬得肤色更白。头上?未带冠,只用纚巾包住发髻,边上?的发梢,甚至还有些微湿。大半夜洗白白,穿的花枝招展跑来,意图实在不?太难猜。
奕延一?愣,怎么突然要给他设府了?是让他搬出刺史府吗?然而下一?瞬,他看到了梁峰眉眼中噙着的笑意,于是也?笑了:“主?公所赏,怎敢推辞?若是主?公能到我府上?小住,更好不?过。”
说着,他走到了梁峰身旁,跪坐下来。两?人挨得颇近,连他身上?澡豆留下的淡淡香味,都?飘了过来。
梁峰不?由?调笑:“伯远今日换的熏香,可有些古怪。”
奕延没有接话,反而细细看了看他面上?神色,突然道:“主?公可有何事不?快?”
梁峰噎住了。他没想到,之前那?点情绪残余也?能被奕延看出来。不?过当?对方问出这话时,哽在心底的东西,骤然一?轻。梁峰笑笑:“不?是坏事。能救许多性命。”
是的。不?论以?后会如何变化,他还有没有把握守住本心,此时此刻,这些事情都?是为?了减少伤亡,为?了让奕延战前拼杀时,多出几分把握。只要能,他就会去做。如此简单。就如那?人拼上?性命,只为?让自己安心一?般。
看着那?人身上?郁气消融,奕延的心飞快跃动了起来。他喜欢主?公的笑容。漫不?经心的,意有所指的,开怀大乐的,以?及现在,满是信重爱护,撩人心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