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此时距离盂兰盆节出逃已过了十余日,二人欢欣之余又不免有些担心,畏惧齐军追来,再度将她们捉回不说,还要连累封氏主仆。
谢窈一连数日都不曾睡过一个安稳觉。连梦里亦是斛律骁的那张脸,搅得她整宿整宿地做噩梦。
所幸到了约定的这一日都无什么风声,这日,主仆二人极早起身,荆枝作钗,粗布为裙,扮做农妇打扮,仍是乘坐封氏主仆的车往蒹葭关走。
秋风利似刀,才是七月之末,蒹葭关外的风已有了些许萧条的寒意。高大雄伟的关塞如一座巨兽匍匐于沵迆平原之上,截断了萧然秋草,也拦住了她们的去路。
犹是辰时,关门前已聚集了不少出关的民众,正排起长龙接受守军的盘问。
蒹葭关的守将和封述是旧识,也多亏了是旧识,谢窈私造的那封过所才得以蒙混过关。守将看着她荆钗布裙仍难掩天姿国色的一张素面笑得暧昧:“这娘子是封使君的什么人?竟劳烦您离了县境又折回来相送。”
他视线锋锐如箭,令谢窈不自然地避了避,匿在了封述身后。
封述面不改色:“是某的一位故友之妻,本是南人,因家中无人了才托我送回南朝。还望您行个方便。”
“行了,封使君总是这般好心,您难得托我一次,过去吧。”
守将也未多问,笑着拍了拍他臂膀,命人放行。知他瞧不见,又若有所思地瞥了谢窈一眼,收回视线。待他们走后才招至一名小兵耳语了几句,命他西去。
四人于是出关,由季良驾驶着马车慢慢地往东南方向赶。秋原荒芜,南去的道路上已聚集了不少的行人和流民,有南人,也有北人,俱是衣衫褴褛、羸弱肌瘦,怀着对未来的恐惧向传闻里水草丰茂的南边去。
这一带久经战乱,十不存一,大量良田被烧毁,百姓无法生活。到了这一刻反倒抛弃了国家之别,同路相伴,只为求生。
辘辘车声在风声中格外地响。车中,谢窈想起蒹葭关守将那锐如鹰隼的视线,仍是有些后怕。
今日出关太顺利,她总觉得事情不会那般简单。
又过了一刻钟的工夫,便近了那日信中约定的界碑。季良将车驾至一座行人相送的长亭外停下,语气生硬:“就到这里吧。”
“前面就是你朝境内了,我们不能再过去了。”
春芜撩开车帘,前方相距半里的南北界碑处果然已停了一方马车,几个客商打扮的男子正立在车下,头戴斗笠,左顾右盼,似在焦急地等待着什么。
“女郎,杜将军果然派人来接了。”
春芜欣喜不已,抱了行李扶她下车。谢窈展目一望,见马车上挂着那日约定的青帷,悬了数日的心才算落回喉中。
她唇边不禁萦上一抹浅浅的笑,回过身,再次对封述真诚致谢:“封郎君,您的大恩大德,妾没齿难忘。”
“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封述已从车中下来了。瑟瑟秋风之中,他背影昂然笔直,清峻瘦削。秋风扬起他的衣摆,吹得他眼前所系的那条绣了竹叶暗纹的白色绫带也飘扬不已,气韵高华,白云松竹的清规高洁。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既然娘子的故人已派了人来接,你我就此别过。”
终是要离开了,谢窈心中不知因何漫上层淡淡的愁意。抬眼瞧见长亭外一株桂树花开得正繁茂,上前折了一枝下来递于他手中:“封郎君,您的再造之恩妾不知何日才能报答。分别在即,无物以赠,便斗胆效仿前人折枝送别的习俗,以此物赠您。”
她清音娓娓,言语间呼出的清甜兰香携一股清幽桂香扑至他鼻端。封述微怔一瞬,知晓这是援引他们北朝“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的典故,会心而笑,最后嘱咐了她一句:“谢娘子一路顺风。”
谢窈颔首:“告辞了。”
她转过身,同春芜抱着行李朝停了马车的界碑走去,心间却有喜悦漫开,又似有千道声音在心底同时呐喊——她终于,可以回到魂牵梦萦的故国故乡。
从此,这一月来的种种噩梦,便只是梦。
她仍是冰清玉洁的谢氏十二娘子,一切的一切,只是噩梦!
界碑旁的军士已经发现了她们,端详了许久,迟疑着,朝前迎来,近在咫尺。恰是此时,身后秋风忽送来一阵嗒嗒的马蹄声,奔腾如雷愈来愈近。
谢窈不明所以,回过头的一瞬,一支羽箭蓦地擦过她耳畔射中她身后来迎的南朝军士,一队骑兵迅速从后赶来,将她们团团围住。
为首之人,青骢马,黑貂裘,耳边别一支白色鹖羽,眉目清俊,含笑奕奕地看她:“窈窈这是要去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