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竟是那人的属下!
这一语非同小可,谢窈脚下发软,几乎瘫软在地,幸得春芜在后扶住,两人对视一眼,皆是恐惧。
千算万算也算不到,也算共患难的同舟之人,竟是斛律骁的下属,若他们把她送回齐军营中,可如何是好?
“谢夫人,述想听你自己说。”
封述的语气温和如旧,但言语间称呼的改变已彰显了他的态度。谢窈苦涩一笑,火光下莹面澄澈,眼中如有泪光:“封郎君,妾并非有意欺瞒身份,实在是有不得已的苦衷。”
“这位壮士说得不错,我的确是谢氏。可我不再是陆衡之的妻子了,更不是魏王的什么人,我只是我自己。”
“所以夫人,是从魏王营中偷逃出来的?”
“是。”
她语气淡然,承认了,“我的丈夫,抛弃我,你们的王,轻贱我。这样的日子我一刻也不想过了。九死一生才从他营中逃出,想经原鹿,过蒹葭关,回到我的家乡去。还望封郎君能够成全我一片狐死首丘之心。”
她言辞凄婉,在他剑尖下跪伏下来,一拜至地。青丝若柔缎倾泻,落满肩背。火光中仙姿姝影好似一朵静谧自放的优昙。
封述自是看不见的,但听她言辞凄伤,一时颇为动容。季良忙道:“少郎主,她既是偷跑出来的,我们更不能放走她!”
“她是魏王的女人,若是被魏王知晓我们助她逃走,他怎么可能放过您?您莫要心软了!”
封述面现难色,沉默不语。春芜亦跪下来求他:“封郎君,你就大发慈悲,放了我们罢!我们不会给您添麻烦的,原鹿县,我们自己去!只求您不要将我们送回齐营……”语罢便流着泪磕起头来。
二女语意哀婉,清脆的磕头声像是碎瓷坠玉。封季良还在喋喋不休地劝着。封述最终长叹一声:“罢了。”
他转首向谢窈的方向:“夫人家中可还有什么人?可以通得上信么?”
谢窈一愣,转瞬明了他的意思:“家兄正是梁朝南兖州刺史。”
“如此,倒也好办了。”封述略略颔首,“等明日到了原鹿城中,我们在城中暂歇几日,你先给你兄长去一封信,让他派人来接你。只是……某担心会来不及……”
原鹿县已是南北交界之地,过了蒹葭关再南下,便是南朝境内了。
但,即便过了蒹葭关进入南朝,因多年战乱,那地方早成流民聚集之所,她一个弱女子只身入境,只怕会受到欺侮。
谢窈万想不到他竟如此体贴,心中巨震,双眸盈上感激的泪。她哽咽着道:“多谢郎君体贴,我哥哥的治所距此尚远,确是来不及的。但固始郡的守将是我兄长昔日麾下旧将,或可托他前来接我……”
固始,是距离蒹葭关最近的一座南朝城池,守将杜远出身陈郡谢氏的北府军,虽不相熟,好歹是家中旧将,不会对她坐视不管。
她们逃出齐营的手段并不高明,她只怕追军在后,等不到信送到兄长手中便已被捉了回去。
封述细细一想,点头同意:“那就这么办吧。等明日到了原鹿城,你写信给他,我想办法帮你把信捎过去。”
“少郎主!”见他决议已定,季良再度出声提醒,“……您若真的放走这个女人,魏王那边,却要作何解释?”
封述却反问:“魏王不是,还未必知晓么?”
季良一噎,恨恨瞪了谢窈主仆二人,挫败地收了剑走回主人身边。谢窈与春芜激动得泫然欲泣,也不顾他是否得见,再度跪下来,长跪泣谢:“郎君的大恩大德,妾定永世铭记。”
“谢娘子不必多礼。”封述道,“事情就这么定了。娘子早些就寝吧,明日,我们还要赶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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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四人继续朝原鹿县行进,并于午时奔赴原鹿城下。
封述曾做过原鹿县令,在城中威望颇高,出门则掷果盈车、观者如堵,往往无法通行。为避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也怕引来斛律骁的追捕,四人并未入城,而是投宿在城门外的一户农户家中,只命季良入城购买纸笔准备干粮,预备送她们东往。
谢窈写了亲笔信,并附上一张北府军的徽记作为信物,一并收入信封之中,交予封季良,由他带入城中想办法托人送至固始城——南北多年对立,自是没有驿使互通来往,但偷渡的流民不在少数。尔后,便开始了漫长而又煎熬的等待。
约莫是第四日,东南方向终于来了回信。固始守将认出了北府军的图徽,来信约定于七月廿六派军士扮做客商来蒹葭关外的南北界碑处接迎。
书信送回,谢窈二人只觉归国有望,数日欢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