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穿着曼妙裙纱,低头羞目,长纱扬起,一前一后。
楚曜容看着她袒露在外的香肩,眉头微皱,目光微移时,眼神落在一旁的沈誉身上。
女子抬手遮目,扭首回望时,看的到?底又是谁?
跳舞的不止成欢一个,长袖收回,后退一步,成欢隐在众舞女身后,倏尔等乐声升至高?/潮处,肩上两?边五彩长袖大开,犹如天边的波澜云彩。
白云蓝天,彩云之间,是桃花烂漫的景。
随后,楚曜容看着那身彩袖,肆意扬起,酒杯旁的唇角微翘,他想起了春风楼的那晚。
众女芳菲,彩衣纷纷,她低首落于人?后,听到?老?鸨报价一百,她才诧异地抬起头,既羞赧又青涩。
他一口气将价格定在三百,老?鸨牵着她的彩袖长纱来到?他面前,那时她是何模样??
低首不语,却翩翩一拜,“多谢。”
他好笑地看着她问,“谢什么?”
她还是答,“多谢。”
他回,“我接受了。”
她才抬眼瞧他。
额间一抹芙蓉,桃色面容,亭亭玉立的一女子。
他那时刚刚弱冠,心想,这比沈誉送他的什么翡翠珠玉可好看多了。
弱冠之日,他也应当送自己一份礼。
于是三百银两?春风一夜,过后,又花五百让她远离待客。
这姑娘,没有伺候人?的天赋,只能让人?捧在手心里疼。
如今,额间还是一抹芙蓉红,依旧彩袖长纱,可目光……
楚曜容低首饮酒,可她的目光再不是只看着他。
长袖收回,成欢扭头再次甩其甩出去,目光回望,就看见沈誉正看着她。
他明目张胆地朝她笑了笑,似乎并不惧居中位的那位君王。
可她需要惧啊!
成欢随即转身,将长袖回落,随后,目光盯着面前的君王,如今所有人???在看她,??在看他们,和年宴那次万分不同。
无?眼中是惊艳,还是欢喜,他们??只能对那位君王艳羡。
如此美人?,早就归属王上。
她是他的,若是看他人?一眼,到?底会是谁没有命?
众人???在心里猜着。
楚曜容低首饮酒,饮完最后一滴时,他抬头一看,便看到?她的目光。
那双眼里此时只有他,他扬起唇角,也盯着她瞧,然而下一秒,他就看见正对着他的方向,一支飞快穿透的箭直朝他而来。
夺命的利箭,直朝着他心脏射过去。
众人?还未反应过来,甚至有人???未看见,时间在这一刻陡然变慢,楚曜容看见刚刚还互相对视的姑娘朝着他飞奔过来。
像飞翔九天的凤凰,五彩长纱只是装点她华彩的尾部,她脸上含着笑,额间的芙蓉比往常要艳丽几分,他的姑娘就那样?堪堪挡在了他面前。
楚曜容瞳孔骤缩,下意识站起身,长臂朝她伸过去,原先手中握着的珠玉滚落下来,他展开自己的双手,他要接住他的凤凰,接住他的爱人?。
“太医!”楚曜容接住成欢的同时,大声呼喊。
可周围四处杂乱,旁边的人?只围着他,将他们背留给他,没人?去关心他怀里的女子如何。
“太医!”楚曜容喊道。
杂声一片,这些?平时鸦雀无声的大臣此时像炸了窝的麻雀。
偶有几人?会喊保护王上,也有几人?会喊救王上。
可就是没有过来看看他怀里中箭流血的女子。
“太医!太医给我过来!给孤过来!”楚曜容慌乱喊着,连称呼??已经开始混乱,手掌紧按在女子中伤的部位。
他不敢动,此时手上满是鲜红,看着女子身上不停流着的血,心中不住地颤抖,就连眼前看到?的一切,??好像是血一般的红。
衣衫是红的,空气也是红的。
他的眼睛也染了红。
“成欢,你给孤撑住,孤还没找你算账呢!”楚曜容怀抱着她,低声嘶吼道。
“太医哪去了!太医哪去了!”
成欢依稀听见了有人?要找她算账,可活这般大,她还亏欠过谁啊。
原先的东道主将她卖到?了春风楼,之后,妈妈又将她卖给了沈誉,然后沈誉一句话就将她送给了王上,她到?底还亏欠过谁?
成欢努力微微睁开眼,入眼处看见一张惊惶失措的脸,男人?头上带着的玉冠消失不见,额头处散乱着丝发,眼里又惊又恐,嘴里还不住喊着什么。
他在喊什么?
好像在喊她名字。
“成欢。”
她哥哥也喊她成欢,她从小到?大就没换过其他名字。
她叫成欢。
有太医终于赶到?,成欢在晕死前最后看着楚曜容,声音细小如微,“哥哥,你救救成欢。”
楚曜容听清了,他低着头,将她说?的话听的清清楚楚。
怀里姑娘让他救她。
“救她!太医,孤求你救她!”楚曜容簌地抬头看向赶来的宋太医,眼睛满是急切。
“王上,您先松开她。”宋太医较为镇静,见到?不是王上中箭,他心里放心许多。
可是,楚曜容拉着他的袖口,一字一句道,几乎快要哭出来一般,“宋太医,她是孤的命!”
从未见过王上如此,宋太医心一震,回道,“臣全力。”
四处渐渐平静下来,依稀几个脚步屋里屋外走动。
在利箭刺向成欢胸前的那刻,沈誉也站了起来,他紧握拳头一直站到?有太医过去救她。
身子在楚曜容一声声呼喊中逐渐僵硬,他知道,她估计伤的很重。
刚刚就在他面前,他亲眼所见,那支箭居然朝她的心口插去!
为什么不能偏偏再离远一分?
或者只碰到?她的肩上也行!
为什么偏偏是那容易致命的地方!
紧握拳头的手微微颤抖,沈誉站原地看着被众人?围起来的两?人?。
绿荷不知何时穿着白纱舞衣走到?他身边,她低声禀告,“主子,我们可以回去了。”
沈誉听着,但?一直没动,直到?听到?楚曜容在求太医,沈誉才移动身子,朝绿荷说?道“嗯,你做的很好。”
说?完,人?准备转身离开。
他又听到?那人?说?,“宋太医,她是孤的命!”
他的命?
沈誉身子又一瞬僵硬,但?仅仅片刻,他转身离开,唇边露出嗤笑。
大步朝外走去,只身站在高?阶之上,沈誉大喝一声,“缉拿刺客!杀!”
一旁的绿荷惊讶抬眼,只见男人?面色冷冽,本是春风暖起的日子,却满是寒霜。
……
冷,彻骨的冷。
她记得大雪停了,冬天已经过去了。
青荷给她做了柳绿叶头箍,如果可以,等百花盛开的时候,她还想再要一个带芙蓉花的箍子。
“小成欢,你这样?太贪心可怎么办?”一道温和的声音响起。
是娘亲的。
“成欢,哥哥给你摘,芙蓉是吗?日后咱们也在院子里种上几朵。”
“哥哥……”成欢喃喃细语。
“孤在!”楚曜容握着床上女子的手,她还没醒过来,箭已经拔了,血也止住了,可她还是没醒过来。
一旁的宋太医看一眼床榻上的女子,低首对跪坐在地上的男人?道,“王上,箭离心口只差半小指距离,臣已经尽全力,其余就看她自己的了。”
说?完,宋太医退到?一边。
楚曜容还穿着那身玄衣,衣裳上落了她的血,可黑衣玄服,什么也看不出来。
楚曜容捧起她的手,对着榻上的女子喊道,“你以为你这样?救了孤,孤就会放过你吗?”
“还有你说?送的惊喜,便是送的这个吗?”
“孤全??不接受,成欢,等你好了,孤还要找你算账。”楚曜容紧握着她的手。
不要以为他不知道,韩益失踪和她无关,不要以为他不知道,是她告诉了沈誉自己出了宫。
“成欢,你不是他的人?吗?你为何替孤挡。”
他想不通,可也是他错了。
这个姑娘,从一开始他就应该紧紧抓住她的手,不该松开,不该留她在春风楼。
“孤错了,错了。”楚曜容喃喃自语。
过了会,林公公从外走上前,“王上,刺客抓着了。”
楚曜容沉默了会,握着成欢的手不自觉紧了一分,而后抬起头,林公公就看见一双骇人?的赤目,“王上?”
楚曜容红着眼抬起头,声音仿佛来自深渊,“人?呢?”
林公公吞了下口水,连忙道,“人?被梁王带回狱牢审问了。”
“废物!”楚曜容怒骂一声。
可骂完,人?又像浑身卸了力气,瘫坐在床榻前,他看着依旧还未醒来的姑娘,低声询问,“成欢,你是不是觉得孤也挺废的?”
……
狱牢内,准确来说?是护卫军所属的地牢内。
沈誉脱下了白日穿的墨蓝官服,只着一身洁白的内衫,他手里拿着一根粗藤,每隔两?句话的时间朝面前被绑着的黑衣男人?抽去。
黑衣男人?嘴上被人?塞了帕子,喉咙里被堵住,只发出一串呜呜声,黑衣男人?瞪大眼睛看着沈誉,仿佛难以置信。
在外人?眼里,他也许是难以置信一向温和谦让的梁王会如此盛怒,如此可怕。
一鞭一鞭地抽打,沈誉也不说?话,只目光紧盯着面前逐渐被他打穿衣衫的男子,他也不看着那人?的眼睛,一个劲盯着男人?的心口处。
他看见,这人?的箭射向的便是成欢的心口处。
单手上扬起鞭子,又重重往男人?身上甩去,直到?看见黑衣被他打烂,胸前的皮肤袒露出来,可以看见那人?的心口。
手上加快了速度,一鞭接着一鞭,血流了出来,血水飞溅了起来。
男人?晕了,绿荷便在旁替他浇醒,如此往复,直到?最后绿荷看不下去,握住了又再次上扬起的鞭子,唤他,“主子,够了。”
沈誉手上停住,又甩开绿荷,继续抽打,他阴沉着眼,说?道,“不够。”
不把他千刀万剐,不把他打的血肉横飞,怎么也不够,这人?应当在见他时就该死去。
可一刀赐死太过便宜,一颗毒药太过简单,他要他在完全结束生?命之前,生?不能死。
手上累加了一直以来的怒气,鞭鞭??是要人?命的力度。
绿荷察觉出了沈誉较之以往不同的怒火,只是她不敢确定,到?底是因为成欢遇刺差点没命而发怒,还是因为成欢若没命,而耽误他们后面计划而生?气。
绿荷看不出来,她自个觉得,死了一个成欢没什么,以后还有一个陈欢,程欢或者沈欢来代?替。
所以,她的主子何必那么生?气。
“主子,他要没气了。”绿荷又朝那人?泼了一道水,可人?没了反应。
沈誉放下长鞭,像看死人?一般看着这人?,轻声吐出一个字,“杀。”
绿荷得令,放下手上的木桶,从刺客嘴里抽出手帕,反手就捂住了他的口鼻。
那人?已经晕死过去,此时也没任何反应,等绿荷看见刺客四肢一摊,才知道他与这个不黑不白的世间正式离别了。
这个刺客,从他被抓时起,到?生?命最后一刻,??没机会留下一句话。
绿荷拿下手帕收回自己的袖子里,弯腰来到?沈誉身边,“主子,奴也有误。”
众女起舞纷飞之际,暗箭射出,是她推了成欢一把。
这就是一出美救英雄的戏码,他们是背后的推手。
可是,绿荷没推准。
沈誉只要成欢被伤一下胳膊或肩部,可事实却是正对胸口。
绿荷低着头,朝沈誉请罪。
沈誉边擦干净自己带污血的手,边垂眼看着地上,问她,“我记得你还有个妹妹?”
绿荷蹙眉,回道,“是,如今在成美人?身边。”
沈誉抬头,斜眼看她,“此事为何不是你妹妹去做?”
他计划的是青荷做推,也能及时为成欢医治,可为什么最后上台的却是绿荷?
绿荷低着头,内心慌乱一瞬,没过一会,她簌地跪地,抬起头满眼恳求道,“是奴觉得奴比她更?适合,还请主子莫怪罪?妹,她什么也不知道。”
“是以……姐妹情深?”沈誉弯腰低首,与她对视,目光幽深黑暗。
绿荷将头又低下,避开他的眼神。
说?完,沈誉站直身子,双手上的血迹已经擦干,可身上还有黏糊发腥的血渍。
他转身离开,背对着后面跪着的人?道,“自此一次,下不为例。”
绿荷跪着往前走一步,应道,“谢主子!”
等看不见沈誉的身影,绿荷才慢慢站起来,伸手拍了拍因沾了地上的血而变得脏兮兮的白裙,随后往一旁柱子上已经死去的刺客看去,眼神没了之前可怜与惧意,她不屑地看那个刺客一眼。
她是故意推歪的,这个刺客倒是真的出现了失误。
可是,怎么就不知道再多用那么一点力气,干脆当场送走那个女人?好了。
成欢,她绿荷从不觉得,这个人?能够成为沈裳的替代?品。
一位是真正的凤凰,一个只是勾栏出身的野鸡罢了。
野鸡又怎么能成为凤凰。
沈誉走后没多久,楚曜容来了。
来时略有些?风尘仆仆,一身的玄色大衣还没时间脱下,疾步朝着地牢内走去,护卫军挡??挡不住。
“王上,牢内脏乱,有危圣体!”
“滚!”楚曜容推开挡在他面前的人?,直往牢内走去。
这是保护他的护卫军,可是居然连关押敌人?的地方??不让他进。
这没有任何道理,这更?像是沈誉自己在王宫内设的地盘。
楚曜容匆匆进来,一个个牢房快走过去,看见了被关押在审讯室的那名刺客。
那名刺客浑身上下已经没有一块完整的衣料,尤其胸前更?是被打的皮开肉绽。
林公公忍着恶心,捂着鼻子走近朝刺客鼻尖探了探,回道,“王上,没气了。”
死了?
楚曜容走近,伸出手探去,发现果然没气了。
他扭头看向一旁跟着进来的护卫军,语气沉沉,“你们用了极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