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胎转世了这么多辈子,连黑白无常都时常感慨,梅梵瑙本是个人世间不可多得的富贵命,必将长命百岁。
但是情债一来,这孽障彻底把自己给折腾成了个命运多舛的短命鬼。
梅梵瑙每次投胎也都带着累世的记忆,自己心里跟明镜儿似的,比谁都清楚。
除了他最在乎的卜星之外,恩恩怨怨这些年,鲜少有让梅梵瑙印象深刻的人——方媛媛是个例外。
时至今日,他还记得在那个孩子遍地跑、不知道哪个是私生子的大宅院里,那个饿得面黄肌瘦的小女孩儿。
“哪来的破馒头?喂给来福它都不吃,碍眼!”
皱眉瞪了一眼脚下黑黢黢的馒头,豪赌回来的梅梵瑙将其一脚踢开。
下一秒便听见了一声怒不可遏的嚎叫,黑影一晃,紧跟着他的小腿便传来了撕心裂肺的剧痛,竟然是让人给咬了!
“奶奶的,这是哪个偏房的孩子啊!个死丫头,敢咬大少爷,不要命啦!?”
下人们见状大骂了起来,七手八脚上前阻拦。
那孩子穿得几乎连乞丐都不如,让人摁住了还恶狠狠盯着梅梵瑙,仿佛那个脏馒头是她的全部身家性命。
放眼梅府,还能找到混得如此凄惨的子嗣,也真是奇事一桩了。
“哟……这是——哪来的小叫花子?”彼时梅梵瑙是个穿金戴银、作天作地的魔头大少爷,头次见到自家竟还有这般瘦弱如枯叶的子女,简直看笑了,折扇一点,奚落道,“浑身上下怎么就剩一把骨头了?狗都嫌她不够啃的!”
他一笑,众人也跟着他哄笑了起来,混账极了。
那天也是赶巧儿了,一向没什么爱心的梅梵瑙赌赢了钱,大发慈悲赏了这死了娘的可怜小妹一顿饭,之后的日子也算不上关照,不过是偶尔给点吃穿用度罢了,谁知这对于那丫头来说却是天大的恩情。
她便一直记着这恩情,永不敢忘。
谁知这阴差阳错的一饭之恩,在后来梅家覆灭时,保全了梅梵瑙的性命。
……这骨瘦如柴的小东西把梅梵瑙从死人堆里扛出来了。
方媛媛这辈子白白胖胖,前世却骨瘦如柴,两个体型相差太大,因此梅梵瑙初见之时虽觉着眼熟,但也是在之后的不断试探里,才认出来,这就是他好多辈子之前,那个逮到狗食都敢往嘴里塞的小妹。
……
“妈的,杜庆生这犊子!别让我逮到他!”
梅梵瑙疯也似的在走廊里奔跑,猛烈的呼吸几乎要将他的肺管炸裂,他一个个踹开包厢的房门,却又一次次失望。
找不到找不到——找不到!
卜星紧随其后,也帮忙找寻:“先不要自乱阵脚,那方媛媛……”
这时候本不该随便询问的,但一顿,看着那人急得发狂的样子,他还是忍不住问:“究竟是你什么人?”
一双俊秀狭长的眼望向了他,梅梵瑙已然急得眼眶通红,大有泫然欲泣的意思。
“那是我债主子!”小梅想也不想,对卜星毫无隐瞒,“是我前世的妹妹!”
“……”
卜星为自己方才心底略微的怪异情愫感到羞愧,竟莫名暗松了一口气,沉声说:“你别哭,我帮你找。”
梅梵瑙抽了下微红的鼻尖,脑海里尽是许多年前自己被人从成山尸骨里挖出来的绝望场景。
他声音闷闷的,暗透委屈:“谁哭了……”
赵仁听说了方媛媛消失的事情,忍着身体不适冲过来找他们,满头大汗说:“梅梵瑙!”
“你又干什么?”梅梵瑙横了他一眼,继续找。
他现在没心思和这执拗的玩意掰扯杜庆生是不是个坏蛋。
赵仁心底仍是固执的相信着杜庆生,但人命关天,他默了片刻,说:“我可能知道方媛媛被关在哪里。”
几人匆匆转移阵地,那是缘来菜馆的地下冷库,用来储存一些肉食的,但这段时间粮食消耗殆尽,估摸着是个空壳儿。
鼻尖飘荡着返潮的湿润气味,梅梵瑙看了眼冷库大门:“锁上了?杜庆生个狗崽子……”
“我有钥匙。”赵仁似乎不愿面对真相,紧张得双手哆嗦。
一双近乎痉挛的冰凉的手握着钥匙,颤巍巍打开了大门,谁知映入眼帘的却是第二道紧锁的铁门,而且还是反锁的,赵仁傻眼了。
“让开,我来。”
卜星比冷库更森寒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离魂鞭滋啦作响,焰电熠熠。
冷库里,尸横遍野,这些天死掉的人竟然一齐出现在了这温度极低的屋子里,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腥气。
“你很饿吧?”杜庆生叽叽咕咕怪笑起来,“哈哈,我看出来啦……你很饿!”
墙角里蜷缩着一个满身是血的少女,方媛媛显然挨了一顿臭揍。
她让人捆着双手双脚,已经冻得脸色铁青,更因为失血过多和极端恐惧,而眼前发昏。
青白唇瓣不住地哆嗦着:“不……不不不,我不饿,我一点儿都不饿!”
“骗人!”杜庆生大喝一声。
这几天不需要出现在众人面前,杜庆生已然化身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怪物,上半身不着寸缕,袒露着青色的身躯,肚子高高隆起,仿佛一个灌满了水、一戳就要爆开的气球,血管脉络清晰。
然而他的脖子却缩得很细,比之前示人的还要夸张,一颗头颅顶在上面摇摇欲坠,总感觉……
他那纤细宛如树枝的脖颈就要发出咔嚓一声脆响了。
血腥味弥漫在冷库里,杜庆生狠狠扯下了蒋小珍的一条胳膊,竟然要塞进方媛媛口中,那人一边呕吐一边泪流满面,二人不断拉扯。
“我求你了,你放过我吧……我真的不敢……我一点都、一点都不饿……”
“小姑娘,你怎么还在骗人?”杜庆生目光贪婪地盯着她,舔舐着胳膊断口处的血液,“明明之前在面馆里,你能吃下好几碗面,不是吗?”
方媛媛几欲昏厥,不住发抖:“那个声音……是你?”
“对啊……我就是那个声音,我也是你心底的业障。”杜庆生慢条斯理,很是享受,“我这种人,本来就短命,要不是有你们这些成天暴饮暴食的邪念滋养,我甚至都活不过三十岁!”
他邪恶地笑了:“我真的该好好谢谢你们这些人,你们很贪心,吃完这个,还想吃那个……无穷无尽,吃到身体器官都慢慢衰竭……”
腥臭的涎液一滴滴砸在地面上。
尸体横陈,眼前还有个吃人的怪物。方媛媛白眼一翻,就要活活吓晕了。
“你吃……你吃啊!”杜庆生不依不饶,将那断臂怼在她嘴边,“你吃了它,然后成为我的美味!吃啊,吃啊——”
“我不……我不要!”
方媛媛扭着头不住躲闪,止不住地干呕,她哭得就要断气,终于崩溃了,不可遏制地尖叫了起来:“啊啊啊啊啊——!”
千钧一发之时,冷库大门传来了轰地一声巨响,紧跟着直挺挺砸了下来!
门外站着手持离魂鞭的卜星,梅梵瑙,赵仁。
面沉似水的梅梵瑙几乎想也不想,狠狠咬破了指尖虚空画了一道符咒,横飞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