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车爬过种着柳树的河沟,闻君意天真道:“原来有山有河的?我以为都是光秃秃的黄土地,跟《红高粱》里演的一样……”
闻君意不想说这些蠢话的,但他这次上节目是有人设的,《变形计》看过么?他演的就是这么一位娇生惯养的城里大少爷,来农村领略人间疾苦的。
这虽然是他第一次驻扎农村,可他一年中总有几个月呆在横店的。
横店早几年不过是座尘土飞扬的小镇,而他也顶多算个出力气卖色相的打工仔,搁这儿装什么大惊小怪的下凡仙女呢。
但为了节目效果,你懂的,必须要贡献槽点。
鹿台县靠山沿河,城关十字街老旧低矮,两边遍布餐馆、发廊、网吧、婚介所、卫生所和批发站,还看到一家Nomo手机专卖店,19元超值话费套餐的代言人是前两年大火偶像剧的小花林相宜。
□□点钟赶上早高峰,街道狭窄,私家车农用三轮小电驴堵作一堆,喇叭狂叫,烟尘滚滚。
司机是本地人,镜头前一点不怵,探出头大骂一辆变道的饲料运输车,再尽地主之谊地热情介绍道:“现在农村空了,有条件的都搬到县城住,打打散工赚得也比种地多。”
“发展得蛮好的。”闻君意刚感慨完就打住了,自觉这番点评确实有点干部视察工作的味道,不够生动活泼。
“县城是发展得不错,可是跟大城市没法比啊,年轻人见过世面,跑得更远,我们村的爱往省会扎堆,小娃娃给爷奶留着,大人搁过年才回来,新闻里管这个叫农民工、叫留守儿童。”
他解嘲似地哈哈了两声,好奇:“你们怎么到南沟村那犄角旮旯去?那儿啥都没,落后得很啊。”
“不是在这儿拍么?!”闻君意这一惊倒是挺生动的。
一直装死人的应川突然道:“南沟?不去……?”他若无其事地打住,神色却明显松弛下来。
驶出县城不久后,景色又萧条起来。公路边时常可见废弃的砖窑和煤厂,有的窗坏门开,有的残破塌坯,淹没在丛生灌木里。写着计划生育红字的半拉子土墙爬满了茂密绿叶,点缀着星点白花。
“这是什么花?”闻君意自言自语,争取不让场子冷掉。
应川冷不丁道:“豌豆花。”
闻君意翘起嘴角,应川总算肯搭腔了,否则光他唱独角戏多没看头啊。
开出半小时,终于到了南沟村。
闻君意在车上憋久了,车刚停稳就兴冲冲地拉开门跳下去,蝉鸣震耳欲聋,阳光兜头泼洒,眼前尽是白亮。
过会才看清村东口种着一棵遮天蔽日的桑葚树,通红透紫的桑果在绿叶间隐隐,满地光斑涨落,画面十分小清新。
但抬眼一看,只见“村村通”工程铺设的沥青乡道到了尽头,石碑为界,土路两边尽是长满蒿草的残垣断壁,倒塌的破屋比比皆是,像那种怪谈里的荒村,大白天的也怪瘆人。
“还有人住在这么?”闻君意一时间连声气都虚了,实际情形比他想象中还要严峻。
“南沟村过去有一百五十多户,现在只剩下三户五口人,都是老人家,守着耕地过活。”楚昊下了导演组的车,尽责担当起旁白,“这种现象被称为农村空心化。过去十年,我国每天有近百个自然村消失。”
应川闷声不响地从后备箱里提出他和闻君意的行李箱,闻君意道谢后接过。
他们别上领夹麦,肩并肩往村子里走去,土路崎岖不平,行李滑轮总是被沟坎卡住,又被前后四个VJ(跟拍摄影)包抄,根本走不快。
闻君意趁机打量环境。填满砖瓦的坑渠、落灰的独轮车、锈迹斑斑的门锁、破墙洞里的灶台、胡杨老树根、封死的水井……
煌煌烈日笼罩下,整个世界寂静得叫人发慌,以至于闻君意见到一根田垄上的电线杆都倍感亲切,总归是现代化的人迹。
“其他人去哪里了?”闻君意不安道。他习惯了主办方派专人接待的场合,此时不免有些茫然。
应川还是恹恹的,“这几天麦子黄了,天麻麻亮就下地干活去了。”
“好辛苦。”
“农忙时会放假一周,小孩全来帮忙,懒觉都睡不了一个,累得要死。”
“《舌尖上的中国》有集讲麦客的,新麦最甜,拿来作臊子面很香。”闻君意搜肠刮肚地苟住话题。
应川惫懒一笑,“小时候哪里舍得吃新麦,只有招待客人或者过节时才能蒸上白馒头……当然现在日子要好过多了。”
导演组示意他们停步,尾随在后的楚昊小声提示道:“哥,你们之后就住这儿。”
窄窄的木门虚掩着,门前不似其他院落般乱草没膝,显然常常有人打理。
摄影大哥早蹿进去找机位,他们装模作样地再推一遍门,提起箱子迈过石槛。
迎面就见一棵郁郁葱葱的大树,遮蔽大半个院子,枝头团簇着米黄小花,清香宜人,引来嗡嗡的蜜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