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慈今天来,其实就是为了表态。
放在之前,她尚且可以与玉桑私下约定,以助她固宠为条件,让她留意太子举动。
可现在,玉桑成了江家人,身份意义就不同了。
她那位叔父原本就是江家的边缘人物,成为他的女儿,在江家内是翻不起风浪的。
但若走出江家大门,代表的就是江家的颜面,江慈当然不可能再让她做危险的事?情。
加上长史府那日和刺史府那夜的事?,江慈对玉桑的感觉就变得不同了。
她甚至有些庆幸,自己早早就与她断了那份私下的协定。
否则,今日哪能这样坦白对话,自在相处?
江慈的意思,玉桑都听懂了。
可先是稷旻,再是江慈,一双双手?将她往从前的位置上推,让她有一瞬间的恍惚。
像是上天在惩罚她上一?的临阵脱逃,再度将她放回到这个位置。
然而这当中,到底生了许多变数。好比稷旻、江慈,还有她自己。
玉桑戏谑的想,难道非得让她把这条路走到底,走出个结果才行?
若她此刻出个什么意外没了,待一觉醒来,会不会又重头再来?
说完话,碧桃前来传话,江夫人找江慈商议回京的事?。
江慈起身:“我先回去了,你?也好好准备。”
“姐姐。”玉桑随之起身,叫住江慈。
江慈察觉她神色有异,好奇道:“怎么了?”
玉桑神情认真,一字一句道:“姐姐,玉桑能力有限,因我而起的祸事,我不逃避,但其他的,我也会力不从心,无能为力。”
上一?,她夹在江慈与太子之间,受两份情感捆绑挤压,实在难受。
若一定要回到这个位置,她再也不想体会同样的滋味。
当日她配合江慈的意图与她协议,是想先建立关系获取信任。
一旦太子真因旧怨迁怒,将可能无辜的江家强行下狱,借着协议关系,她再助江慈也方便。
而今她已确定江家并无大过,太子也放过了江家。
那她便没必要再配合江慈,也不想再将江家的前程荣辱背在自己身上。
她想逃跑,无非是想逃避这段恩怨纠葛,和恩怨里的人。若无旧事旧人纠缠,其实哪里都可以。
所以,即便回到京城,也并不代表她甘心重回到恩怨纠葛里。
而今,江家之事?已了,她要面对的只剩稷旻。
或有一日,稷旻终会在这份纠葛中生出疲倦,尝试放手。
那时,她只是玉桑。
能得到感情纯粹的亲人,固然是一件窝心的事?。
但现在,她更想做的,是为自己好好活一次。
玉桑这几?句话,夹了太多不便言说的旧事因由,听来难免让人觉得莫名其妙。
但细细咂摸,多少能摸索出几分态度。
江慈眼珠轻转,倏然一笑:“这有什么,待你?有难处力不从心时,就来找我呀。”
玉桑一怔,只觉她好像听懂了,又像没有听懂。
想要再说点什么,江慈已转身走远。
……
玉桑在院外转悠了一圈,百无聊赖之际,目光慢悠悠转向大门方向。
她也没多想,脚下一动就朝那头走,忽的,身边传来一声轻咳。
玉桑转头望去,只见黑狼抱着手?臂慢悠悠跟在几丈之外,腰间挂刀,随步轻动。
她在心中绵长的“哦”了一声,懂了。
“黑狼大人有闲情跟踪我,看来殿下那头应当还在忙。”
黑狼心道,你?当我想跟着你?不成?
见?证太子先后两次设计她,又都放了水,黑狼狐疑之际,也对她多了几?分平静的审视。
是以,黑狼一改往日的冷漠针对,难得多了几?分耐心。
“殿下此刻正在处理政务,自是脱不开身,眼下益州之事?刚刚平定,殿下担心会有曹広余党残存潜伏,所以命小人随身保护娘子。”
玉桑面无表情,你?编,继续编。
太子还没忙完,她自是不能回去的,索性继续绕着院子周围转悠。
才走两圈,迎面遇上一人,玉桑正要转身,那人却先叫住她。
“是你!”稷栩一身军服未褪,三步并两步走上前来,昔日一张隽秀白面,如今也有了明朗的笑意:“怎得,不识得本皇子了?”
玉桑心道,怎会不认得?
她冲他行礼:“拜见?五殿下。”
稷栩连忙虚扶一把:“不必多礼。”
他悄悄打量玉桑的神色,挑眉一笑:“能叫太子皇兄奋不顾身相救的,果真是绝色美人。”
玉桑眼角一跳,语气带了疑惑:“……相救?”
稷栩看出她疑惑,正要开口,黑狼忽然上前一步:“娘子忘了,上回您险些跌下城楼,是殿下奋力相救。五殿下与太子殿下手?足情深,想来也是关心太子殿下才留心此事。”
听到黑狼提醒,稷栩回过神来。
也对,皇兄说这位娘子是因得知自己的身份,一时受刺激跑去城楼上吹风才险些掉下来。
事?关江家家?,又是女儿家的私事?,他这样问出来,像在探听什么,未免失礼。
玉桑也懂了,八成又是稷旻编的瞎话。
神也是他,鬼也是他。
其实,刺史府那晚继续与玉桑已打了照面。
但他真正留意到玉桑,是亲眼看着太子皇兄将她从城楼上抱下来时。
长这么大,他还是第一次见太子皇兄对旁的女子这般紧张在意。
后来知她是江家失散多年的女儿,还是太子皇兄无意查出,就更觉他们有什么,这才多打了一声招呼。
不过她到底是个女儿家,自己这样冒然搭话委实不妥,是以,稷栩匆匆结束话题告辞离开。
稷栩走了,玉桑回到院子。
一直被安排在外院的奴婢,今日都进了院子,正在收拾什么。
太子正坐着饮茶,见?她回来,吩咐道:“回来的正好,看看有什么需要收拾的,让他们去忙,益州待不了几?日了。”
玉桑看了他一眼,转身进了里间。
几?个婢子正在叠衣裳。
玉桑这才发现,进江家那日,她全副家当只有一个小包裹。
后来,又是做衣裳又是打首饰,如今的行李包起来比稷旻还多。
一个婢子翻出了玉桑以前的旧衣裳。
和她后来的新衣裙相比,这旧衣裳简直没得比。
婢子看她一眼,捧过来想请示一下这些东西是带走还是处置掉。
才走一步,从旧衣裳里掉出一个小荷包来。
荷包砸在地上有响声,婢子连忙跪下:“娘子恕罪,奴婢无心的。”
玉桑目光落在那荷包上,不由愣了愣。
稷旻听到声响,起身走进来。
玉桑对求饶的婢子摆摆手?,示意她退下:“我自己来。”
待婢子退出去,她将荷包捡起来打开,里面掉出一对儿金镯子。
是足金打造的金镯子,虽然没有复杂精致的花纹,但相当值钱。
艳姝楼有规矩,姑娘赎身从良,得给楼里的姐妹留下的念想。
如此,方为散尽过往,孑然一身。
可这只是个过场,蓉娘又是个颇有算计之人,岂会在这事?上吃亏。
旁人得到的,都是些铜钗和碎银。
可留给她的,是一对儿颇有分量的金镯子。
当时,玉桑一拿到金镯子便藏在了发髻里,用一把银钗在罗妈妈那里蒙混过关,没叫她盯上。
离开艳姝楼时,她胡乱收拾一番就走,倒是忘了藏在旧衣服里的这个。
斜里伸来只手,拿走这对儿金镯子。
玉桑转眼看去,只见稷旻不知何时来到身边,他简略打量了那镯子,嫌恶道:“样式老土,做工也很粗糙,怎得,是那满匣子的金饰看腻了,口味返璞归真,喜欢起这样的?”
言及此,他眼尾一挑,握着镯子的手?不觉融了几?分力道:“还是,谁送的?”
玉桑像是没听到稷旻的话中之意,竟跟着笑了:“是啊,样式老土,做工又粗糙,谁会戴这个。”
她伸手?想拿回来,稷旻手一偏,躲开了。
他还非得知道,这是谁送的。
玉桑也不急,她看着那镯子,声音轻了些:“殿下,玉桑有一不情之请。”
稷旻看着她:“说说看。”
玉桑默了一瞬,才说:“能不能请殿下,再带我去见一次蓉娘。”
稷旻眸光一敛,看了看掌中的金镯子,没再问是谁送的,倾身拉起她的手?,把镯子还给了她。
“来去路程较远,要去现在就走。”
……
才刚回来,一转眼又要去。
稷旻甚至没有追问为什么,直接让黑狼去备了马车。
上一次去时,她毫无防备,全程都缩在马车里。
这一次,玉桑一直从在看外面,偶尔遇见?一个茶寮,或是走至一个拐弯,她都要看好几眼。
稷旻看在眼里,并未点破,索性全程假寐。
这次比上次出发的时间更晚,到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山村生活贫苦,到了夜里,都是剩着灯油早早熄灯睡觉的。
可当玉桑走到蓉娘家门口时,却见屋内透出光来。
叩门声响,伴着蓉娘的询问声,木门吱呀一声打开,露出她逐渐震惊的面容。
“桑、桑桑?”
堂屋里两盏灯并在一起,照亮了桌上的绣篮以及一角红色绣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