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已然失了智,除去最初的试探,他再也没有对近在咫尺的人类发起攻击。
很奇怪呀,他就这样看着她,忍受着从头部开始,流窜到四肢百骸的痛楚,却再也没有拖动铁链,甘愿为囚。
渐渐地,猛兽安静了下来。
他头痛欲裂,却只是小声的重复:“疼,阿姐…我好疼啊。”
少年双手捂着头,蜷缩在华丽牢笼的角落,微微发着抖,只小心翼翼抬起一双含着泪的通红眼睛,去看她的反应。
这小模样,懵懂无知似稚子。
“真是麻烦。”阙宁无奈地留了下来,她伸出手,像许多年前那样,揉了揉少年柔软的发顶。
“好啦,你赢了。”
长公主扯了扯唇角,随意靠着牢笼坐下,来来回回抛着那颗随珠道:“从小到大,你看上的东西,没有得不到的。”
“阿离啊,我好像跑不掉了。”
不管是不是苦肉计,她总是吃这一套的,从开始,到现在。
那就这样吧,彼此折磨,一起腐烂,不也是种浪漫?
只要不提喜欢。
不提就好。
这是阙宁的秘密,也是触及她内心深处,最难堪的回忆。
她想起幼年时,那个女人自缢在她面前,最后说的话。
她说:阿宁,不要爱上任何人。
永远不要!
可怜那时她连爱是什么都不懂,就已经先开始排斥了。
“爱”这个字眼,从那个时候开始,在她的字典里,就与死亡挂钩。
她讨厌死亡,讨厌冰冷的尸体,也讨厌自己。
连时光都无法救赎。
在长公主稍微混乱的童年记忆里,母亲是个特别漂亮的女人,温柔多情,为爱痴狂。
可她爱上的是修道之人。
就注定了如飞蛾扑火。
母亲甚至赌气嫁给了追求她的帝王,入了宫,将自己囚了起来,但心意这种事情,捂住了嘴巴,也会从眼睛里泄露出来。
她喜欢自己的师兄,很喜欢。
她以为他至少是有些喜欢她的,所以用婚嫁做筹码,可他没有来,她成了皇贵妃,他依然是国师。
在这座宫城里,君与臣,近在咫尺的距离,每见一面,折磨就多一分。
直到花光所有爱意。
她累了,也倦了,想要离开了,于是她告诉自己的女儿,死亡并不是终点,反而是新生。
阙宁信了,可她再也没见过母亲,哪怕重生这种事发生在自己身上,她也找不回那个女人了。
日积月累,成了心结。
她看阙离多有病,其实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索性就互相伤害,内部消化吧。
长公主嗤笑一声,闭上了眼睛,最后对少年说道:“睡吧,我就在这里,哪儿也不去。”
·
第二日的阳光照常升起。
无论多么痛恨的曾经,都已经是回不去的昨天了。
她眯了眯眼睛,掀开了身上不知何时多出来的披风,再回头看身后铁笼子里,已经空落落了。
阙宁站起来,身上的暖意也散了些,她叠好披风,想起来阙离有一点好,不记仇。
就说那年秋猎,曾经将利箭射向阙离的大臣,日子就很好。
他早早的告老还乡,不必被剥削,回乡途上又遇上好心的悍匪,直接把他送进祖坟,安逸的很。
啧啧啧。
大概有些人的仇当场就报,所以才不记仇吧。
阙宁走出密室,她回想这不长不短的一生,不说问心无愧,但唯独对的起阙离。
她忽然就想试试看,这个人对她纵容的底限,到底在哪里。
她一贯行动迅捷,约摸是晌午时分,阙宁出了一趟宫,大摇大摆。
两件事,一是去看看她的好学生谢摘星,二是去找找她昔日的门客,重新培植培植势力。
只是她还没进镇北将军府的门,就被马车上下来的人拉到了怀里。
熟悉的药香侵入鼻尖,她抬起头,看见了帷帽下那张清秀漂亮的脸,瞬间怒目道:“跟踪我?”
“只是为了确保姐姐的安全。”少年人脸皮出奇的厚,安然自若道:“要知道,最近可不太平。”
“阙离,我才发现,你脸可真大。”阙宁阴阳怪气的说。
“是吗?”少年微微低首,凑近了些,闲闲的说:“总是要让姐姐多知道我一些的。”
那什么来着?直女怕缠郎,长公主此刻深切体会到这一点,她有苦说不出,狠狠抽出手腕来。
“你,是男人就别跟着我。”
“好啊。”
少年轻笑,目送着她进入府中,眼底隐约有几分得意。
至少,姐姐看他是个男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