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宝南做了好长一个梦。
她梦见自己躺在一望无垠的极寒之地,所见之处全是冰蓝的冰川。她被冻得浑身麻木,连呼吸都觉得困难。
意识时断时续。
有人在喊她的名?字,一遍又一遍。转瞬闻到消毒水的味道,然后眼?睛被人掰开,一道光照进来?。
她想起在酒吧吸烟区,初识的那个晚上,一回头便看见了陈邺。
爱情开始得猝不?及防,一见钟情的惊心动魄。
参加周家?琪婚礼的前一周,陈邺带她去试礼服。
他特意找了设计师和裁缝,为她定做了一身礼服。白色长裙,裙摆有娇嫩的花朵。尺寸是早早量好的,三个月的时间,纯手工制作。
有服务人员想要?帮她穿裙子,她不?习惯,谢过他们,独自一人在更衣室换上。
裙子的拉链在身后,她对着?镜子,还未拉上,就听到门帘外陈邺的声音:“宝南,换好了吗?”
“还没有。”她说。
话音刚落,门帘已掀开一条窄缝。她慌张地背过身去,瞧见是陈邺,心放下来?。
他亦是一身新定做的西装,金线丝绒深蓝西装。平时他的西装不?是黑色就是灰色,如今的蓝色倒是少见,去了几分深沉,多了几分活力?。
她不?禁看呆,忘了身后的拉链,走过去帮他整理西装领口。
“还行吗?”他问。
她点头,“很帅!”
他凑过去,低声在她耳边说:“你也很美。”
谢宝南浅笑,转过身,想要?将镜子前的位置让给?他。谁知他竟上前一步,将她抵在镜子上。
背脊抵在冰凉的镜面,她提醒:“外面有人。”
设计师和工作人员就在一张布帘后。
他笃定地说:“没人敢进来?。”
他的掌覆在她的脖颈上,轻轻地划过她细嫩的肌肤。薄薄的皮肤下,有跳动的血脉,一下又一下,撞在他心上。
他低下头,轻轻吻上去,放肆地嗅着?她的气息。
女孩怎么会这么香,花香,果香,混在一起,令他沉迷。
她笑起来?,轻轻躲开:“痒。”
他也笑,用吻描摹她的唇线。
她紧张得不?敢动,连手心都出了汗,抓住他的西装下摆,不?知道有没有留下手印。
门帘外,有来?回走动的声音,还有交谈声,左右交织着?,就在耳边。工作人员不?知道有没有察觉到,门帘背后的旖旎。
他抱住她,看她的眼?睛染着?水光,亮晶晶的似琉璃。
“衣服喜欢吗?”他问。
她说:“很喜欢。”然后踮脚,去够他的唇,“谢谢你。”
他笑着?去帮她拉上身后的拉链,然后握住她的手,同她并排站在镜子前。
镜子里的两个人,一男一女,一高一矮,当真是相配。
那一刻,她有种?错觉,仿佛他们不?是去参加婚礼,而?是婚礼的主角。
“真想再看你穿一次蓝色西装啊!”谢宝南喃喃开口。
以为自己在做梦,意识却忽然苏醒。
入眼?是男人一张漂亮的脸,棱角分明,却写满疲惫。
一双眼?猩红,像是熬夜,又像是哭过。
他哭了吗?
谢宝南抬手,想要?摸摸他的脸颊,被他双手握住,贴在唇边。他说不?出话,沉默地看着?她,眼?里有失而?复得的泪水。
“阿文,不?要?哭。”她小声安慰他。
他埋下头,遮盖眼?中的万千情绪。
其实只有短短一夜,却仿佛过了千年?万年?。
她被冷水泡了,发了高烧,整夜不?退。陈邺守在床边,就这么一会看她,一会看点滴。
范明宇几次催他去休息,说让他来?守一会,陈邺沉默地拒绝。他本来?衣服都不?想去换,是听范明宇说“叔你也不?希望婶婶醒来?看到了担心”,这才去换了衣服。
身上的伤不?重,都是皮肉伤,没伤到骨头。换好衣服又守在床边。
他有内疚,为自己给?她带来?了祸事;又有自责,为自己没有给?她十?全的保护。
在水池里找到她时,该如何形容那一刻的心情。心疼、内疚、担忧、惊惧,所有负面的情绪交织在一起,反复折磨着?他。
他甚至害怕她再也醒不?过来?。
那年?谢宝南在维安寺为他求来?的福袋,这些年?,他一直带在身上。
这过去的一整夜,他捏着?福袋,求了千万遍佛祖。只要?她能平安健康,他愿意用一切来?交换。
这么多年?,他一个人过惯了。爱情于他来?说,不?过是锦上添花。从没想过有一天,他会遇见这样一个女孩,愿意为她放弃所有,哪怕是自己的身家?与性命。
世界这么大,可只有一个她。
“别?难过了,好不?好?”女孩摸着?他的头顶,轻声安抚。
好一会儿?,他压下心里的情绪,重新抬头,望着?她的眼?睛,“好。”
“现?在几点了?”她问。
病房里拉着?窗帘,昏暗的室内辩不?明时间。
“早上八点多,你昏迷了一整夜。”
听到一整夜三个字,谢宝南没有太多惊讶,甚至还有些许庆幸,幸好没有昏迷太久。她,活过来?了。
陈邺摸了摸她的额头,已经退烧,问:“饿不?饿?先喝点粥?”
身体?渐渐暖了过来?,她点点头,又说:“我想先刷牙。”
他扶她坐起来?,她这才发现?自己穿了一身病号服,之前的衣服都被换下。
陈邺解释:“你的衣服都湿了,我帮你换了。”
是可以想象的场景,她不?禁耳热。在自己不?知道的情况下,被他看光。
谢宝南点点头,脚踝已经被男人握住。他拿了干净的袜子,要?给?她穿。她有些不?好意思,朝后缩了缩脚,“我自己来?。”
陈邺看她,“别?动,乖。”
她的脚踝上还有绳索捆绑后留下的伤痕,红红的一圈,触碰到便有些疼。陈邺拿着?袜子,温柔地帮她穿好,然后用袜筒盖住伤口。
谢宝南印象里,只有在很小的时候,妈妈给?自己穿过袜子。长大后,再没有人这样温柔地对待自己。她一时情动,伸手环住他的腰。
“怎么了?”陈邺摸着?她的头发问。
她喃喃道:“好喜欢你。”
他抱着?她,很久很久。
她的病还未痊愈,陈邺想要?抱她去洗手间。她拍拍他的手,“我没事了,自己可以。”
望着?他眼?睛的质疑,她再次说道:“真的可以。”
身体?虽然还有些疲乏,但自如行动完全没问题。
谢宝南很快去洗手间刷牙洗脸回来?,陈邺已经打开了保温桶。里面装着?小米粥,像是刚刚买回来?的,还冒着?热气。
他舀起一勺,吹散些许热气,然后喂到她的口边。她吃下,是香甜的。
“很好喝。”她说。
陈邺终于有了点笑意,从心底直达眉眼?,“那多吃点。”
“陈祥怎么样了?”她问。
印象中,陈祥和她说了几句话后,就去了外面的房间。随后,她听到厂房外汽车启动的声音。再后来?,有人进来?,将她扔进了水池。她又饿又冷,然后便晕了过去。
陈邺告诉她事情经过,事实上有两个破旧的厂房,陈祥来?了一招金蝉脱壳。
“他在机场被抓了。听说警察连夜审讯,到了今早,他全招了。”
谢宝南问:“他要?什么?”
他说:“我的钱和股票。”
“你给?他了?”
陈邺垂眸,慢悠悠地吹着?勺子里的粥,漫不?经心地说:“嗯。”
她惊讶,又急又气。虽然并不?知道陈邺究竟有多少钱,但一定不?是个小数目。陈祥当真是狮子大开口。
“那还能追回来?吗?”
他抬眸,故意逗她:“可能不?行。你男朋友我,现?在一无所有了。”
谢宝南信以为真。第一感觉是心疼,不?是为钱,是为他。她捧住他的脸,认真地安慰:“不?要?紧,我可以养你。”
“我这个人,对生活条件要?求比较高。”
小姑娘沉默了半晌,仿佛在计算他所需的生活成?本,最终咬咬牙说:“等我病好了,就立刻回去赚钱。”
他的心软成?一滩水,为她的真挚与单纯。他笑出声,“那女朋友一定要?好好努力?啊!”
她也笑,上唇边缘印着?一层薄薄的粥。他放下碗和勺子,凑上去,将她唇上的一点粥舔尽。
“你……”她红着?脸,瞪大了眼?睛。
陈邺笑,抱住她,加深了这个吻。
她向后躲开,“我感冒还没好呢,一会传染给?你了。”
他顾不?上这许多,囫囵地吞下她的话,“那就传染吧。”
到最后,她被陈邺吻得脸颊通红,全身都热。医生来?查房的时候,问她是不?是还在发烧,脸怎么这样红。又问病房是不?是不?通风,让她闷坏。
谢宝南支支吾吾不?知如何回答,只能向陈邺投去一个质问的眼?神。
陈邺笑笑,却不?说话,任由她面对这样的窘境。
等医生离开,谢宝南气愤地要?去“教训”他,却又再次被他拉进怀里,深深吻住。
当天下午,警方来?做了笔录。有陈邺陪着?她,说出这段可怕的经历也没有那么难。
做完笔录,她睡午觉,却还是心有余悸。被噩梦惊醒时,恍然间以为自己又被绑架。
幸好有陈邺在身边,他抱着?他,安慰她,“我在,没事了,没事了。”
他们好像调了个个,从前总是她安慰他,如今安慰的人变成?了他。
她在他的怀中安静下来?,才知道可怕的事情是真的过去了。
谢宝南在医院里多住了几天,身体?和精神一天天地好起来?。
她住在医院,他就睡在病房里的沙发上。其实病房里有折叠陪床,但他嫌陪床硬,懒得去睡。
他身高腿长,蜷缩在沙发上并不?舒服。谢宝南让他睡到病床上,他怕影响她休息,拒绝了她的提议。
白天,陈邺会陪她去病房外晒太阳;晚上,他们在病房里一起听歌、看电影。
从未有这样悠闲的时光,什么都不?用做,什么都不?用想,只是和她简单地在一起,陪着?她,守着?她。
那天吃过晚饭,两人一起看了部电影。电影结束,晚上十?点。陈邺立刻督促她:“你该睡觉了。”
病房的灯暗下来?,陈邺在沙发上躺下。
谢宝南想到他眼?底的红血丝,这几天,他在沙发上压根睡不?好。病床很大,足够容纳两个人。
她开口:“阿文,你来?床上睡吧。”
“没事,我就睡沙发。”
她又说:“我想让你陪我睡。”
陈邺拗不?过她,走过去,在病床上躺下。担心影响她休息,他睡在病床的边边上,将大部分位置留给?她。
谢宝南心里软软的,“你睡过来?点。”
“不?用,你快睡。”
她深深叹口气,这个男人好固执啊。
她放低了声音,同他撒娇:“那你抱抱我。”
陈邺无奈,只能靠近,将她抱进怀里。
她满意了,仰头,又说:“你亲亲我。”
陈邺垂眸,看她,像是生气,语气严肃:“你到底睡不?睡?”
谢宝南咯咯地笑起来?,往他怀里钻了钻,细声细气地说:“想和你睡。”
无意的勾引最致命。陈邺压着?心底的燥,按住她,厉声说:“不?准动了,睡觉!”
“哦。”
她撇撇嘴,乖乖地不?动了。很快呼吸平稳,进入梦乡。
而?陈邺,因?为抱着?她,彻底失眠一整夜。
等到彻底康复,已经是五天后。
只剩下手腕和脚腕上的一点表面伤,这个回家?慢慢养便可。
陈邺自然不?会再放谢宝南回学校住,直接带她回天诚汇。
下车后,陈邺执意要?抱她。她拗不?过,任由他发挥男友力?。
回到家?,房门一关?,陈邺迫不?及待地将她抵在门上。谢宝南心急速地跳动着?,甚至不?敢大口呼吸。
住院这几天,她能感受到他一直在克制。克制地抱她,克制地吻她。如今,他眼?里的兽藏不?住。
他的呼吸灼热而?沉重,落在她的唇边、脸颊、脖颈,被他一路扫荡过去。
她像是陷入一首情歌,在前奏的催/情里,听到他的声音:“可以吗?”
她睁开眼?,琥珀色的眼?睛蒙着?一层水光,雾蒙蒙的,像是清晨林间的小鹿,漂亮又温柔。
他咬着?她的唇,低声问:“不?想吗?”
她的手按在他的胸前,半晌吐出一个字:“想。”
陈邺打横抱起谢宝南,直接去了卧室。
他将她放在床上,然后拿遥控器,去关?窗帘。深灰色的窗帘像两扇厚重的木门,缓缓合上,屋内的光线顿时暗下来?。
一盏黄色的落地灯亮着?,他开始解皮带。解下的皮带直接扔在地板上,皮带扣撞击着?木地板,发出咚的一声响。
谢宝南偏头去看地上的皮带,紧接着?,皮带上扔下一件衬衣,然后是裤子……她心跳加速,几年?了,面对这样的时刻,仿佛第一次,依然是无法消解的紧张。
耳边传来?他轻声的抱怨:“这个时候,不?看我?”
哪里是不?看他,只是不?敢看。
她闭着?眼?睛,用手捂着?脸,羞涩地笑。他拉开她的手,轻声说:“看看我。”
谢宝南终于睁开眼?睛,对上陈邺的视线。光落在他眼?中,像是陨石撞击海面,掀起滔天巨浪,又生出无边大火。
她面若桃花,是羞涩的,却也是欢喜的。和爱的人在一起,怎样都是高兴。
“宝南,我爱你。”他低声说。
她用手描摹他的眉眼?,“阿文,吻我。”
他遂了她的意。所有的温柔都在这一刻,似春日急雨,似夏日流火。
那些过往在眼?前一帧一帧地划过,像是老旧的电影,又像是一首老歌。
她想起和他在一起的点点滴滴,想到从前的欢笑和眼?泪。
空气很稀薄,又很浓稠,像一张解不?开的网。有淡淡的香气,有轻轻的声音,像是灯笼在风中摇摆,又像是头顶那盏摇摇欲坠的灯。
结束时,两人都汗涔涔的。
明明还是上午,却只觉日夜颠倒,晨昏不?知几许。谢宝南想到这里,偷偷笑出来?。陈邺抱着?她,摸着?她的耳垂问:“笑什么?”
她说:“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
陈邺叹口气,“没办法,憋太久了。”
谢宝南抿唇,捶他胸口。
他侧过身,去摸床头柜上的烟。谢宝南一偏头,这才注意到,他背上的青紫,从左肩一直蔓延到脊柱,深深浅浅的一大片,有点触目惊心的意味。
她心蓦地揪起,手覆上去,轻轻抚摸,像是要?确认他真的受伤,“阿文,你的背……”
陈邺转过身遮掩,不?让她看,“没事,不?小心撞到了。”
他不?跟她说实话,只是不?想让她担心。女孩胆子小,说被人打的,她不?得心疼死。
“别?动,让我看。”
谢宝南不?依,凑过去看,确实是伤,似乎还伤得不?轻。
“还有哪里受伤了?”
她在他身上仔细查看,不?仅是背,右腿也有一大片。
她懊恼自己的粗心。方才情/事时,手抓在他的伤口上,陈邺该有多疼。
她问:“是陈祥吗?”
陈邺低低地嗯了声。
果然是为了她。
谢宝南眼?睛里蓄满泪水,心疼不?已。甚至能想象,他在和那群人周旋时,所面对的复杂和危险。
她埋下头,轻轻吻在他的背上。
温热的触感印在背上,他肌肉紧绷。好一会儿?转过身,看见她眼?中的泪,立刻扔了手里的烟,“都是皮肉伤,过两天就好了。”
她点点头,泪依旧在掉。
陈邺调侃道:“你这样,我很没有成?就感啊。”
“嗯?”她抬起婆娑的泪眼?。
“刚才没把你弄哭,这么个破伤反倒让你哭了。”
她呆了几秒,咂摸出这话的意思,脸颊晕染出绯红,伸手就要?打他。
陈邺笑,将她拉进自己怀里,又可着?疼了一遍。
两人在家?里待了一整天,做了睡,睡了做,从卧室到客厅,不?知疲倦。
她浑身酥软,连走路都不?自在,喃喃抱怨,“在房间里待了一天,我头都疼了。”
陈邺揶揄,“只有头疼吗?”
她再次泛起羞涩,扑上去打他,却再一次羊入虎口。
到了晚上,谢宝南饿得不?行,点了个外卖。外卖送来?时,陈邺正在浴室洗澡。她提着?外卖进卧室。
此时的卧室乱得可怕,衣服凌乱地摆在地上,还有抱枕和枕头。床单褶皱得不?成?样子,一看就是颠鸾倒凤的现?场。
她想笑,两个人怎么会这个样子,就这么在房间里虚度了一整天的光阴。
她提着?外卖,怕弄脏桌子,想找张纸垫在下面。翻箱倒柜后,猛然间,视线落在桌上的文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