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着肚子的文文像怀里抱了一颗篮球,臃肿得像随时都会跌倒。她进来是想剪短长发,即将临盆,之后要坐月子,怕热所以来理发店。她穿着一身厚厚的白色棉裙,脚踩拖鞋,脸大了两圈但还能看出五官,眉眼细细的,气质变得很淡然。
“我先生哦工作忙,我自己觉得离得近就过来了。”文文抱着肚子笑,和千红拉家常,千红把她扶到椅子上,慢慢调温水,蓬蓬头出水,淋在文文发间,蔓延到额际。千红抬手一笼,收束水流。
“婆婆怎么样?”千红问。
“就是那样,别人什么样她什么样,也没什么好不好的。”文文闭着眼睛被千红搓脑袋,洗发水的香气渐渐荡开。
一问一答像上课回答问题。
把毛巾搭到文文头顶,千红用了格外的小心把人托起,正要扯着嗓子喊秀芬姐,却听见文文说:“你这会儿已经是老板了吗?”
“不是,我是个学徒。”
“这样啊,怎么不在罐头厂干了?”文文说话轻声细语的,千红颇不自在,她还是怀念那个满嘴脏话和张姐对飙的女人,但看看孩子也合情合理。
“就,出了点事。”千红不想多提,把文文按在椅子上,双手扶她肩,对镜比划一下,拿起剪刀,“剪到哪儿合适?这儿,还是这儿?”
段老板刚来她就敢给人上吹风机,那是她第一次用那玩意儿。这次文文来,千红也艺高人胆大地开始动剪子,要是李运知道了肯定要尖叫着说她不知天高地厚。
她不太想让别人再跟文文提起自己。
双手轻拢长发,文文的头发变枯许多,比划了一个长度,她不敢给人一剪子豁下去,于是往下挪了两寸,轻快地下了剪子。
“检查出来是个姑娘,我先生不喜欢,想要流掉,但是太大了流不掉,只好生下来。我妈来不了,只能婆婆照顾我月子……老人年纪大,挺不情愿,我有点儿不高兴。我先生又说我不体谅他……唉,让人搞大肚子就是这个德性。”
千红适时想到孙小婷,悚然而惊。
文文左右端详,觉得自己这个短发有点儿概括不出来名字,但是说不上异样,只好点点头问多少钱。她如果知道自己这颗脑袋给千红当了练手的,不知会作何表情。
千红说不要钱,文文有些恼了:“我再怎么做不了主,这点钱还是有的。”不由分说地递过来十块钱,拒绝不得。
离这里不远的两栋小楼是厂区为数不多的居民楼,文文家就在那里。说是居民楼也不大合适,那两栋楼大都是棋牌室,坐满了打麻将的人。
没好意思问门牌号,千红提着红糖和鸡蛋来慰问了个空,问路过的打扑克的人也没问出文文是何方神圣。而且,文文是昵称,千红甚至不知道人家大名。
孙小婷是第二天清早回来的,精神饱满地进宿舍,千红刚洗漱过,正在织毛衣。毛衣的条纹愈发整齐,有几种花纹千红已经不必看书,低头就能自行勾出来,再结合各种花式自己设计,但设计少,她自行设计的东西若是不问过秀芬姐,出来肯定丑得不能见人。
“昨天晚上去哪儿了呀?”千红撇去脑海中阴魂不散的文文,尽可能语气平静地问。
“和李运出去玩了。”
于是没了下文,千红织毛衣织得心不在焉,想着孙小婷是她最好的朋友,索性直接问了:“你俩上床了?”
“什么年代了你还盘问这个,千红,咱们进城也得换换思想。”
看来是上了。
食指抵住针尖,粗毛衣针扎得指尖发疼,千红换不来这思想,只好把自己变成角落一抔土,灰暗地希望李运用了安全套。
“你不高兴了?”孙小婷散下头发重新梳,千红这才注意到她抹了口红,增添了几分气色。
“我昨天见到文文,她怀了孩子……然后过得挺不好。”千红斟词酌句地吐出一句话,紧张地看孙小婷反应,孙小婷没什么反应,开始描眉毛,问千红有没有画歪。
“没有,哎,你和李运怎么,怎么好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