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红扑上去把小娃抱起来,拍拍光屁股上的泥,沾了自己一身泥。
“有人吗?”千红探头探脑,窗户啪嗒一声打开,露出一根瘦长的手臂,酒气扑面而来。
“□□的老祖宗!谁!谁来了?麻求烦了哇……”里面的男人说话嘶哑,听见千红的声音就开始嚎叫,像寒风里不搭巢的鸟,嚎得老张也下车到千红旁边,抽了根烟,又递给里头那根手臂一支:“就让自家闺女在外头耍?自个儿在这儿喝酒?”
“关你妈的球事!”里头的人把烟别到耳朵后,终于从窗口露出脑袋,杂乱的蓬松的长发脏腻得一绺一绺垂在脸前,打着赤膊,下半身的军绿色裤子没提起,裤脚卷得高低不一——他从窗口翻出来,跌了一跤,在泥里抬起胳膊,喝得不省人事,“没法活了哇,你们把娃娃抱走哇,养不活了养不活了,一块儿死了哇。”
老张抽着烟:“你上去扇他一巴掌。”
千红摇摇头,她抱着的女孩不知道哭,含着沾满泥的手指头睁着一双大眼睛看千红。千红把她手指拽出来,轻轻一拍,有些严厉地斥责:“不含手指头!脏!”
酒鬼想必是张姐的丈夫,喝得在泥里打滚。家里冲过来这么两个陌生人也无动于衷,嘴里骂骂咧咧,说都是时代不好,都是村支书不好,都是卖酒的不好,都是他老婆不好。
包裹里有小孩衣裳,千红抱着孩子进门,打了水给小女孩擦洗身子,换上新衣。
还有些钱,几块糖,估计之后就要变成酒。
老张在门口一根接一根地抽烟,看千红解下自己的头绳给孩子编辫子,忙完了,小孩被装点成了个正常人家的孩子。
“别管了,回哇,你看她老子那副球样。”
“张姐也没说她家有没有什么别的亲戚。”千红被孩子抓挠头发,搞成了个爆炸头,扶着兴致勃勃摸她鼻子又摸她耳朵的小女孩迟疑着,发现孩子的异常。
这小女孩看起来眼斜嘴歪,憨憨地笑,被千红摆弄了这么大一会儿也不知道哭,也不会叫人,她骤然明白张姐为什么不带着孩子。
这是个累赘。
千红心里有想法,把孩子抱回去。可她一时冲动多了,受过挫,也知道这事非同小可。她个大姑娘抱着孩子回村,怎么都说不清楚,人言可畏。
扔下孩子也不忍。
老张解开包裹把糖攥进小孩手里,把千红从孩子手里扒拉出来,拎着她衣领子就往外走:“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老娘都不管她,你管得宽,给自己添堵。”
算是帮了张姐的忙,踏进张姐家门就是以德报怨了。张姐拼了命地攀附男人,千红不能苟同,却还是多了分怜悯。
她不讨厌张姐了。
再往车上坐的时候,老张嫌弃地拿擦车的毛巾扔过去让她擦净自己再坐。
车子往四里村去,五里村……六里村。
“就到这儿吧。”
千红拽着行李,天色已经变黑。她摸出家里给的青枣递过去,老张接了:“给我还是段老板?”
“……给您吧。”千红不想和段老板有什么瓜葛,“谢谢您带我回来。”
“进城进得不错呀,讲话很文明。”老张开她玩笑,她心底有事儿,怅然若失地摆摆手。
“哎,我送了好些段老板手底下的小姐回家,你是头一个这么客气这么礼貌的。”
“我不是!”
“那你怎么认识段老板?”老张饶有兴味地摇下车窗,关了货车的前灯。
“我不认识,谁认识那种人。”心里有气,千红憋足了劲儿,可没有底气。如果不是段老板把她放走,她是不是就被强迫做那事了?她千红真是没出息,雄纠纠气昂昂,最后落得这么狼狈。
城里人都包藏祸心,她想正正经经地靠自己老老实实挣钱,可总是遇到些什么破事。
“是,她是挺坏的是吧?我二姑娘要罚款才能上户口,让她给我找关系,好家伙,从中间抽了我六千块,我还不如去交罚款……”
虽然在抱怨,但老张还是在笑,看起来一点儿也不介意,咬了一口青枣,“你说不是就不是吧,回去好好干活,嫁人,女孩子家家的别来打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