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腊月之?后日子就过得飞快,特?别?是?小年之?后,送过灶君,好像一眨眼的功夫就到了除夕这一日。
从?小年起?,桃花洞从?官伎馆到私妓人家?,都忙忙乱乱的!一边是?比平常更多的应酬、出堂,另一边却是?馆中内里也多有事——从?洒扫除尘到采买东西,年前?都是?忙着?的!这些?事也不能提前?做,这会儿堆积起?来把个上下忙的脚跟打后脑勺!
“世上事哪有做得完的!左不过就是?临到头来,有些?做完了,有些?没做完,没做完的那?些?只好糊弄!”师小怜坐在院子里,吃着?甜瓜子与旁边忙着?贴窗花、挂春联的周娘姨闲话道。刚刚馆中的下仆还打门前?过,走路比平时还快一些?,也不知忙的是?什?么。
除夕这一日并第二日元日,官伎馆是?不开门的。女乐们也松快,或者什?么都不做,或者在要好的姐妹那?里闲话,都是?这样过去?的。
“还是?事多,好似一年事都挤在这几日了。”周娘姨将旧春联取下,换上新的。退后两步还看挂的好不好!听师小怜这样说,回了一句。
“此事无法?...并非刻意挤在小年后几日的,只是?风俗如此罢了。若不过小年,谁敢腊月里扫除?再有采买,多的是?一些?鸡鸭鱼肉。虽说冬天较别?的节气耐得住存放,那?也是?有限的。”说到这里,师小怜也摇了摇头:“真说起?来,若无必要,谁又愿意年前?年后采买东西?”
腊月里水土贵三分!若是?可以,大家?都乐得提前?采买呢!
“说到采买,今年的节下物件倒是?比往年更贵出三分...都送出去?了吗?”师小怜说的是?年节下的礼物,都不是?特?别?值钱的东西,这个时候送出去?为的是?联络感情,师小怜一惯重视这些?细节,早先安排的妥妥当当,此时也要多问一句。
周娘姨道:“都送了,不只是?娘子的,小娘子的也送了!”
这件事上红妃占了师小怜的便宜,红妃只准备了礼物,送出去?的事情是?师小怜安排的。图的是?她本来就要做这事,一事不烦二主,倒也方便。
正说着?这事儿呢,可巧红妃从?外面进来了,穿着?一身半旧不新的衣裳,并无多少装饰。见她头发还微微发潮,师小怜一眼就知道她刚刚去?了浴堂,奇道:“今日街上的浴堂还开着??”
“就是?今日才越要开!姐姐见街上的生?活,卖节物的不是?多的是??图的是?今日生?意好做、银钱多。”到了一年年末,辞旧迎新,这一天从?头到尾沐浴一番的客人比往日还多呢!东京城中中等及以下的人家?又多是?习惯在浴堂洗澡的,这个时候浴堂关门,那?不是?让人为难!
红妃刚刚做了早课,大冬天一身是?汗,便去?了浴堂洗澡洗头,顺便在浴堂把一餐饭给解决了。等到头发擦过、晾过,只有一点儿潮气,这才绾了个简便发髻回来。
“浴堂里随意换下的衣裳也就罢了,怎么这个时候还这样妆扮?年节下正该耀目一些?...回去?换过衣裳头面再来!”师小怜见红妃做家?常打扮,完全是?平日里从?浴堂出来时的穿着?,怎么简便怎么来。虽然怎么也说不上‘寒酸’,总归不符合年节下的氛围。
红妃也不争这个,她又不是?什?么KY,眼下要过年了,肯定是?要穿的簇新靓丽的。不然那?可说不上朴素,只能说是?刻意找茬儿了!
便转回雏凤阁,换了一件零落绣着?几条红鲤鱼的牙白?色夹袄,一条蜜合色龟背暗纹缎子裙,袄儿因?为是?夹的便不好如单衣一样掖进裙子里,而此时又时兴显腰身,便用?一条天水碧色勒帛束了,有天水碧色的带子软软的垂下来。
牙白?色、蜜合色、天水碧色都是?浅淡的颜色,年节下有些?不合适。但其中夹袄两襟缘边宽宽的,都是?大红的,内里束的蜜合色裙子也用?红色宫绦系着?,几条红色的丝绦就这样从?袄儿下摆露出。浅淡的颜色越能衬出鲜艳,红妃这样一身,一眼看去?只让人看到那?几条小小的红鲤鱼、红衣缘、红丝带,鲜艳的很,同时又和其他满身艳丽的人区分开了。
换了衣服又梳头,因?为此时馆中人都忙,叫不来梳头奴帮忙,红妃便拣了简单发髻!两额和鬓边堆了云尖巧额,其他头发梳成顶心圆髻。最后再把块红纱巾包上去?,髻脚系上缀了珍珠的红发带,一个包髻就好了。
至于旁的装饰也不用?,红妃只在额角、两鬓上面一些?的位置各插了两枚白?玉方胜,小巧又精致。
如此,化好妆的红妃臂间挽着?一条与腰间天水碧勒帛同色的披帛,回到师小怜的院子里的时候,师小怜总算满意。看着?红妃腰间那?条绣花勒帛就笑:“这又是?流行式样?如今腰带之?类越发宽绰了!我记得前?两年呢,还没有这样的勒帛。”
因?为夹袄是?夹衣,里面絮了一层丝绵,用?的腰带太细了不好看,如今这种不掖的上袄要用?勒帛,都爱用?一种宽宽的、类似腰封的绣花带。这绣花带长度和腰围差不多,两边还连着?长长的飘带,绣花带放在前?面很好看,飘带则可以在身后系住,然后又绕到前?头来,用?各种漂亮的腰带结绑好,既能防着?结带松散,又增添了美?观。
正在她细看红妃腰带上的绣花的时候,忽然有个下仆抱着?一个锦盒进来道:“师娘子,程官人与你送节礼哩!”
就像女乐会在年节前?后给有过接触的人送礼物一样,一些?与女乐要好的,也会在这个时候送上一份礼。
“怎么今日送礼?”和女乐送礼要当时不同,客人送给女乐的礼物往往会错开节日(除非是?生?日),所以除夕当天来送节物,这也算是?稀奇了。
接了礼物,师小怜出于好奇翻看了一番,除了几样寻常的节下物件,还有一个用?窄窄锦盒装着?的画轴。展开画轴来细看,师小怜这才明白?过来:“我说怎么着?急今日送礼来,原来是?为这个献宝!”
师小怜让周娘姨取一架画案来,让把这画挂起?来,这才朝红妃招招手:“二姐也来看,这上头画的是?你呢!”
烧香点茶、挂画插花是?此时的四雅事,所谓挂画并不是?字面意义上的把一幅画挂起?来就算。这其实是?有此爱好的人聚集起?来,将一幅或多幅书画作品用?专门的架子挂起?来,让大家?一起?赏玩、品评、交流,后来延伸到生?活中,将日常对书画的展示、收藏等也算上了。
女乐们的生?活其实和士大夫很像,甚至要更‘雅’一些?...这有点儿像古代男子与女子读书,男子读书还多是?为了出仕,很多人对读书本身是?非常功利的,并不享受其中乐趣。女子也有一些?出于功利目的读书,但她们终究不同!
这一点从?他们读的书不同就能看出了,男子非得是?四书五经不可,女子则更可以按喜好来。
这个时候师小怜请出专门的画案,邀红妃来赏画,只不过是?她的日常罢了。
红妃走过去?看,画上是?师小怜这院子里的图景,师小怜坐在一边,图画中心是?两个少女,正是?小年那?一天红妃和严月娇蹴鞠的样子——其实人物并不大,就算是?如今正流行的‘写真’,也不能从?脸和身段判断人物,红妃只是?认出了衣服、发式。
画上还题了一阕词,红妃走过去?念道:“‘蹴毬争先,起?脚飞上重重楼。韶光已漏,子弟正轻狂。东京儿郎,个中最风流。近前?走,才露根由,红雀逐绣球’...这是?什?么?却是?没什?么意思了。”
红妃自己经过在学舍的学习,写诗作词也是?能来的,水准算不上多高,只能说与文人墨客交往是?够的。但要说到品评的眼光,那?就高的吓人了,毕竟她上辈子随便入耳的诗词也是?第一流!或者说,不是?第一流的作品,在历史变迁中,不说散失了,至少也是?默默无闻,成为了某本诗集里后人觉得陌生?且无聊的存在。
眼下看程士昭这阕词,就觉得有些?索然无味了。别?看写满了一阕词,其实通篇都是?流水账而已。
“这上头二姐你还是?太苛刻了,要我来说,倒觉得不错,至少最后一句‘红雀逐绣球’就很好,其中最妙的是?‘红雀’一说。”师小怜说话比红妃客气多了。不过她本来也是?这样的习惯,总是?擅长找到客人的优点,然后大加赞美?。
如此,捧的言之?有物、真情实感,被捧的人自然高兴!这也是?师小怜一直很受人欢迎的原因?之?一。
词中‘红雀’说的是?红妃的脚,那?天红妃穿的是?红鞋!
那?天红妃一身装扮都是?男式的,不像严月娇只衣裳是?男装,头发、妆面还是?少女的样子——词的大意是?偶然看见东京儿郎踢气毬,很有范儿呢,穿的还是?东京最流行的漂亮衣服。赞叹了一番,走近一些?才露了马脚,原来不是?男儿郎,是?个女娇娥!这一点看那?双红绣鞋就知道了!
脚儿小小,穿的又是?此时流行的,前?面尖尖翘翘的女鞋,在程士昭的笔下就是?‘红雀’一般。
此时并无裹脚的风俗...说实话,本来裹脚这种审美?就是?一种意外,别?的文明也没有发展出这种审美?。在当下,显然因?为世界已然不同,本该在宋代有些?苗头的裹脚,此时影子都没有了。
但大家?还是?喜欢小一点儿的脚...这倒是?一种必然,因?为对于女子,华夏这边的审美?一直是?强调‘小巧’的。具体到一个美?人身上,就像称赞牙齿会说‘齿如含贝’,称赞腰肢会说‘腰如束素’云云,称赞脚好看,也会从?大小上做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