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如此费心地解释,就是生怕他?会不自在,她?的细心和体贴令人?舒服,更何况,她?原本就是好意。
在这个时候,连他?的爸妈都不在意他?的死活,她?却还在担心,他?会不会因为她?的话而多想。
如果没有?邻居这层关系,他?们也只?是陌生人?而已。
多么讽刺。
陈岁说:“好。”
他?的家,在或不在,都没什?么两?样。
毕竟,真正令他?感到温暖的存在,并没有?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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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岁留在了织女镇,这个暑假里,大多数时候,他?都跟夏耳一起看书,学习,为高考备战。
到了吃饭的时间?,徐凤琴就会到房间?里,把两?个孩子喊出来,一起吃饭。
有?那种爱说三道四的长?舌妇,还会问徐凤琴:“那老陈家的孩子一直在你们家吃饭,他?爹妈给你扔钱了吗?”
徐凤琴很生气:“啥钱不钱的,就等于我们家养了俩孩子,多养一个也不费劲,说那干啥?”
陈岁数学成绩好,会给夏耳辅导一些数学知识,夏耳也会纠正一些陈岁的,语文基础知识上?的错误。
有?他?的讲解,那些看起来很复杂的数学题,也变得清晰易懂了起来。
日子一天?天?这样过?去?,夏耳甚至自私地觉得,陈岁的父母就这样走了也好,就让陈岁永远留在这,反正她?家里也不是养不起。
就连她?的爸妈也是这样对陈岁说。
所有?人?都习惯了这样的平淡生活,镇上?其他?人?也对夏家养了陈家儿子这件事见怪不怪,那些艳色风波也被?一天?接一天?的平凡生活盖了过?去?,一切都恢复了往常的模样。
这让夏耳恍然有?种错觉,就好像她?的下?半生,都会在这平淡的日常中慢悠悠度过?。
二零一一年,八月份的最后一个星期,夏爸爸给两?个孩子各买了一个新书包,庆祝两?个孩子即将升上?高三。
夏耳很开心,早早把要用到的书收整到新书包里,对着挂历数日子等待高三开学。
这天?中午,夏耳在院子里晾衣服,隐隐听见院子外面的砂石路上?,传来轮胎碾过?细碎石子的声音。
镇上?拥有?私家车的人?家并不多,听见车声,很难不引起镇上?居民?的注意。
黑色车子通体明亮,在阳光下?都反着光。夏耳本以为是哪家来的客人?,没想到车子向右一拐,竟然拐到她?家门前的胡同。
起先,她?以为是隔壁邻居的女儿女婿回来了,她?听妈妈说过?,隔壁女儿嫁得不错。
没想到,这辆黑色轿车稳稳停在她?家门口,车灯一闪,就这样熄了火。
夏耳衣服也顾不上?晾,跑回到屋子里,一边跑一边喊:“妈妈,外面好像有?人?来了!”
“谁啊?”
徐凤琴从房间?里出来,推开房门向外一看,从车上?下?来的人?刚好打开大门,待看清来人?后,徐凤琴整个愣住。
“老陈?”
陈广穿白衬衫,戴眼镜,黑皮鞋,迈进小院里来,左右望了望,指着熟透的西?红柿,笑?呵呵地:“这么快,园子里的菜都熟了,我怎么记得才刚插完秧?”
谁都没有?想到,在事情过?去?一个月之久后的今天?,陈广会突然回到织女镇上?来。
徐凤琴尴尬地啊了一下?,捋了捋头发,说:“那啥,这玩意熟得快,来,进来坐会儿啊。”
“行。”陈广没说别的,直接进了屋。
到了屋里,徐凤琴让夏耳去?洗水果,被?陈广拦住了:“年纪大了,牙不好,吃不了甜的,让孩子歇会儿吧。”
“哦唷,这样啊,咱也不知道。那耳朵,去?给你陈叔叔倒杯水。”
“不用忙活,嫂子,一会儿还有?事儿呢,马上?就走。”陈广摆手,“我今天?过?来,就一件事。这不是前段时间?没在家,听说陈岁一直受嫂子照顾,心里挺过?意不去?的。”
徐凤琴嗨了一声:“这有?啥的,大家前后院住着,就多煮半碗米的事儿。”
“话不能这么说。”陈广神色淡淡的,他?拿出皮包,从里面掏出一万块钱,放在茶几?上?,“钱不多,一点心意,感谢嫂子这段时间?对陈岁的费心照顾。”
一万块。
这对一个普通家庭来说,不算什?么小数目了。
一摞红票子摆在那,要说不心动那是假的,徐凤琴看了两?眼,倏地笑?了。
她?说:“老陈,大家这么多年邻居,有?什?么话,直接招呼一声就行。你给了这个钱,我不觉得你是想谢我,倒像是来打我脸的。”
陈广一怔,说:“嫂子,我真没这个意思。”
“我知道你没这个意思,你是什?么样人?,我心里清楚,但是不该收的,我确实不能收。”
徐凤琴把一万块钱推回陈广面前,说:“陈岁这孩子挺不错,在我眼皮底下?长?大,我瞧着也喜欢,别说照顾他?一个月,就算你们真这么走了,我们两?口子养他?一辈子,我也不是没想过?。但陈岁,毕竟是你儿子,你既然回来了,我就希望你今后,对陈岁能上?心点,说到底,他?就一孩子,正是需要父母的时候,你要真想谢我们,今后就少忙点工作,抽出时间?多陪陪他?。”
她?说了这么多,陈广一边听一边点头,最后,他?点点头,说:“嫂子说得对,我这次回来,也是为了这件事。”
“嗯?”徐凤琴没反应过?来,“什?么事?”
陈广说:“我打算把陈岁接走。”
“……”
“……”
夏耳如遭雷击,一瞬间?,她?好像什?么都听不到了。
陈广没注意其他?人?的反应,继续说:“我跟曲燕已经离婚了,加上?先前出的事儿,已经没有?继续留在这儿的必要。而且,镇上?赚钱的机会实在不大,我打算,带陈岁到海城去?,我们父子俩在那边好好生活。”
“……啊,这。”徐凤琴半天?不知道说什?么,“这么突然啊,说走就走的。陈岁马上?都要升高三了,就这么转学,会不会对孩子不好?”
陈广并没有?在意:“我们陈岁是要考复旦的,到了海城,也更方便他?今后上?学。大城市的师资教育肯定要比这里好,不适应只?是暂时的,长?久考虑,肯定还是海城对他?更好。”
“……是,是,还是老陈有?远见。”徐凤琴不知道说什?么,只?能点头附和。
陈广站起身来,说:“行,那我就先走了,再不走赶不上?晚上?飞机了。”
徐凤琴把他?送到门口,突然想起什?么,回屋拿起那一万块追出去?,说:“老陈,这钱你别忘了。”
“不用。”陈广说,“陈岁打小就在你们家蹭饭,光是这么多年的饭钱,这点都不够用。更何况,明年夏耳高考,我也没法回来随礼——今后应该也不会再回来了,你就留着吧,当是给孩子的一点心意。”
陈广说完,没再给徐凤琴拒绝的机会,直接出了大门钻进车里。
车窗降下?,陈广摆了摆手,司机就把车倒出了胡同,载着陈广回到了自己家中。
徐凤琴站在小院里,手里掐着那一万块,怎么都觉得烫手。
夏耳在她?身后呆呆地站着,还是没反应过?来。
脑海中还在消化陈广说的话。
他?要带陈岁去?海城,以后不会再回来了。
今晚的飞机,也就是说,他?们马上?就要走。
那今后,他?就不会再跟她?一起上?学放学,也不会跟她?一起生活了。
她?很有?可能,再也看不到陈岁了。
明明一天?之前,她?还在幻想,如果陈岁能够永远生活在她?家里就好了,今天?就被?上?帝夺走了她?的陈岁。
是不是她?的想法太过?强烈,吵到了上?天?,上?天?嫌她?讨厌,所以才不准许她?的愿望成真。
徐凤琴叹了口气,把那一万块拿在手中,说:“走吧,回屋吧。”
夏耳嗯了一声,闷头往回走。
轮胎碾过?石子的声音再次传来,夏耳回头看,黑色轿车从前院驶出来,向来时的方向开。
才刚开走不过?十米,在路过?她?家门前的胡同时,黑色轿车突然停了一下?。
夏耳的心也随之一停。
她?没有?进门,一直站在门口,留意着从车上?下?来的人?。
直觉告诉她?,如果她?现在不停下?,那么很有?可能,她?这辈子都不会再看到他?了。
高个儿少年从车子后座上?下?来,虽然被?墙壁挡着,她?仍旧能看见他?光洁的额头,白得出众。
白额头一路小跑,推开夏家大门,跑进院子里,到夏耳的身前站定。
似乎因为太急,他?微微有?些喘。
夏耳看到他?一点点平复呼吸的样子,心也随着他?的呼吸,一点点变得安宁。
她?仰头看他?。
陈岁仍旧是那么张扬帅气,他?伸手,把手里拎着的一袋东西?递给夏耳,说:“我爸带过?来的橙子。他?说这橙子甜得很,知道你爱吃甜的,特地送给你。”
夏耳没有?去?接。
陈岁就一直递,等她?什?么时候伸手。
她?问:“陈岁,你是不是真的要走了。”
少年低沉地:“嗯。”
“那……”
夏耳一时语塞,想问他?,你会不会打电话给我,会不会联系我,会不会忘记我。
会不会在想我时,回来看看我。
不管是哪个问题,她?都微微有?些,问不出口。
“怎么了?”陈岁话音刚落,只?听小院外的黑色轿车不住鸣笛催促,似乎是嫌陈岁耽搁的时间?太久了。
陈岁没有?回头,可夏耳很难不回神,怕他?耽误去?海城的飞机,可隐隐又希望能耽误他?一下?,这样的话,他?会不会多留一天?。
转念一想,就算多留,也不是在镇上?多留,并不代表他?们能再多待一天?,她?还是徒劳。
更何况,他?总归是要走的。
夏耳的心被?一双大手拧紧,露出笑?脸来:“没什?么,祝你一路顺风,到了新城市也要记得永远开心。”
轿车又在不住鸣笛,打断他?们的叙话。陈岁把橙子送到她?怀里,对她?笑?了一下?:“我先走了,有?空常联系。”
“……好,常联系。”
她?几?乎分辨不出自己是用哪个部位发出来的声音,只?是怔怔看着他?。
陈岁朝她?点了下?头,随后转过?身,一路小跑回车上?。
夏耳在院内目送陈岁上?车,啪一声,车门关闭,黑色轿车发动,压着砂石路扬长?而去?,很快消失人?们的视线中。
可是,她?却连他?最后一眼都没能好好看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