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停了好一会子,郑重?道:“既然你这么问了,哥就这么说?一句,哥不同意。你若当真要嫁,哥也不会认这个妹夫。”
宋宜自?嘲地笑了笑:“那大哥还认这个妹妹么?”
“你别故意激我。”宋珏深深看?她一眼,“家里谁不宠着你惯着你,你便要天上的星星,爹怕也第一个去帮你造梯子,宋珩也第一个要爬上去替你摘。”
他静静地注视着她:“可是婉婉,做人要讲良心,你不能对这些情意都如此心安理得。经了之?前那一遭,你还能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过,骄横一辈子吗?”
宋宜没出声,他也没停,报出了一串冰冷的数字:“晋州府从上至下,凌迟三?十七人,腰斩一百七十八人,四百余人魂归乱葬岗,一千余人被发配流放。”
宋宜默了默,问:“哥想我嫁谁?刘昶么?”
她这话问得犀利,隐隐含着怒气?,宋珏却没避忌,径直点了点头。
宋宜忽地仰头冲他一笑,声音有些哑,并非她平时那种脆生生的笑声。宋珏微愕,听见她问:“大哥……有件事,我想问你很久了,一直没好问。既然今夜大哥都这么说?了,那敢对我说?实话吗?”
“朝宴那晚,他的朝服,是不是你派人放进含元殿的?”
“大嫂说?你派人来寻过我,见我和刘昶在一块。我出宫的时候遇见了周谨,他说?他亲眼见着沈度将朝服带出了殿。沈度这人做事我还算多?少了解一些,他不会留下这种纰漏,我思来想去,周谨那夜既然出手?相助,断没有背后再下黑手?的道理。”她微微闭了眼,复又?睁开,看?着眼前这个疼她怜她十多?年的大哥,却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似的,“既然不是北衙,那就只?可能是哥你的人了,你没有想法子帮我遮掩,反而使了这种阴损招数,是不是以为议亲在前,便是巧合,圣上也会震怒,赐他一死?”
“但你猜错了圣上的心思,圣上的性?子虽阴晴不定,在有些事上也确实也太过冷血,但气?量其实不算小。北衙急着要他一死,圣上倒会觉得这是刘昶小心眼,反倒让他得了一线生机。”
她忽地有些不忍再问下去,犹疑了好半晌,才问:“是这样吗?大哥。”
宋珏默了默,点了点头。
她扭头就走,宋珏喝住她:“站住。我看?你就是拎不清,你若是当真嫁了沈度,无论?你用的什么理由什么法子,圣上如何看?爹?你想让爹再陷入一次两?难境地么?他已经为了这个家舍掉了舅舅,你还要他再为了你,舍掉整个家么?”
他并不肯放弃这个难得的说?教机会,直直地注视着她,情绪有些失控:“婉婉,大哥也希望你嫁得好,你这样的性?子,若是那人不能护你后半生,该如何是好?”
她心乱如麻,什么都听不进去,固执地往回走,宋珏的声音在身后传来:“就算你当真不为自?己考虑,你也不为沈度考虑考虑么?他若娶了你,刘昶如何看?他,贵妃如何看?他,圣上又?如何看?他?他便是有些能耐,和这些人对上,又?有几成胜算能活命?”
宋宜脚步顿了顿,在原地停留了许久,回头一望,宋珏仍在原地看?着她,忙慌不择路地回了自?己园里。
灵芝中途醒过来,进里间没见着她人,好在在府里,并不担心会出事,就没出去寻,出来在外间候着她,此番见她回来,忙迎上来。宋宜却好像没看?到她似的,脚步有些虚浮,径直走进了里间。
灵芝觉着不太对劲,赶紧跟进去:“县主怎么了?”
宋宜半天才回过神来,断续道:“我、有点冷。”
灵芝为她披了件衣服:“县主接着睡会儿么?还早着呢。”
她不肯动?,也不答话,灵芝扶她在床沿上坐下,不安心地在床边来回踱步,宋宜被她晃得心烦意乱,把手?中捏变了形的册子一扔,起身往外走:“备车。”
灵芝瞬间反应过来她要去哪儿,忙阻道:“县主,有宵禁,这可不是闹着玩的。若被撞见,可就得让王爷亲自?去北衙领人了。”
“怕什么?走小巷。”她想了想,“罢了,我自?己过去。”
她说?完就走,灵芝知她的脾气?,知劝不住,赶紧唤了几个护卫跟上,给她备了顶轿子。
轿子总比马车动?静小上很多?,灵芝在心里默默祈祷了一路,好在后半夜巡防一向要松些,当真无事,轿撵稳稳停于那棵梧桐树前。
灵芝命其他人先回去,才上前敲门。门房半夜被扰了好梦,骂骂咧咧地来开门,见是白日里那小姑娘,赶紧把脏话咽回了肚子里,忙引了她进来。毕竟白日里她走后,沈度特地来交代过,以后见是她直接放行。
门房殷勤叫她稍待,他去请沈度,宋宜却阻了他,“不必,让他好生歇会吧。找个地方给我坐坐就行,我等会便是。”
夏日里天亮得早,东方已隐隐露了些鱼肚白,沈度又?惯来起得早,门房想着也等不了太久,如此也好,便引她往院中走。
宋宜目光无意中落到白日里那丛潇湘竹所?在,她最后虽开口让他留下,但不过几个时辰,就只?剩了几根残桩。但她白日里躺过的太师椅还在原地,她看?了好一会,道:“我就在庭中即可,你先去歇着吧。”
门房犹豫了下,将灯笼递给了灵芝,自?己退下了。
宋宜在院中枯坐了小半个时辰,微微觉得有些冷,想找间屋子避避风,不自?觉地推开了书房的门。不想里头竟然一地狼藉,全然不复白日里的整洁。
她有些无奈地蹲下身,准备替他收拾收拾,可刚伸手?去触到第一本小册子,她便失了神。纸页泛黄,看?得出来是陈年旧物,仿佛轻轻一触便会化为碎屑灰飞烟灭。摊开盖在地上的那页被人划出数道凌乱的线来,那是指甲生生划了无数道才能划出来的标注,其上的文字是——定阳王呈罪证,沈氏定罪,夷三?族。
她猛地翻至扉页——《延和十三?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