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却正了色:“文嘉,那?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自己心里?有数。朕顾惜着你的?面子没叫人去查,但不代表没发生过。”
宋宜心里?一颤,想要辩解两句,皇帝却并不想听,目光落在远处:“文嘉,要不是看在你爹的?面子上,没人会对?你留情。凡事需谨慎,别太过分。”
宋宜心中一凛,低声应下,不敢再出声。
皇帝远远盯着猎场上的?几位皇子,慢慢盘点起来:“朕膝下这五位皇子,老八和十三?太小,生母地位也?不高,就算了。老四和正妃感情不错,也?不叫你去受这个委屈,就剩下太子和老七。”
他目光落在七皇子身上:“老七年纪虽也?不大,但性子敦厚,贵妃虽同母家关?系不错,但之前那?门亲事,她是站在你这头的?,觉得兄嫂对?不起你这丫头,你也?别对?她生了厌恶。”
“朕想着,还是把你指给?……”
宋宜脸色一凛,几乎就要出口阻拦这金口玉言,但皇帝话没说?完,见着七皇子已经打了马回?来,慢吞吞地下了马,收成并不算丰,就闹脾气不想再去受日头晒,瞬间动怒:“这东西,性子和他母妃半点不差,温吞懦弱得很!”
他在气头上,并不提方才?那?茬了,宋宜脸色松了些,想着既然来了,也?算给?过刘盈面子了,于是开口告辞:“禀陛下,文嘉身子不适,又不擅马术,在这儿也?无益,还是回?府养着罢,就先一步告退了。”
“来都来了,走什么走,瞧瞧太子收成如何。”他接过潘成递过来的?茶,缓缓呷了口,“又不像蛮族,靠马背过活,狩猎就是个打发时间的?花样,后日便?拔营回?去了,你一个女儿家何苦单独走这一遭。”
皇帝看着远处这场硝烟,低头感慨了一句:“倒也?是因为这般,朝中难出真正的?将才?。”
这话一出口,宋宜知?他话中意有所指,不好再提此事,只得应下,陪他在大日头下底下看着。
她远远望去,确能望见刘昶在马背上的?雄姿,弓箭起落,侧翻猎物,迅疾而?有力。她忽地想起来,从前每次入宫,他都会候在神武门到太后寝殿那?段路上的?一条偏僻巷道里?,趁宫人不注意,悄悄唤一声“文嘉”,然后故意卖弄:“你瞧我给?你带什么稀罕玩意儿来了?”
彼时的?他,笑起来也?还带着几分少年郎的?飒爽。
她有一瞬的?晃神,再去瞧他时,他已经打马走远了,她终是看不清了。
午时鸣锣收工,便?同一众武将子弟相?比,刘昶仍是大获全胜,皇帝难得夸了句:“不错。”
等热闹完,宋宜要回?帐内的?时候,刘昶半路拦下了她,他今日出尽风头,神色得意,但见着她,又谨慎了几分,讨好道:“文嘉,方才?在前头打猎的?时候,见着两只小家伙,营中无聊,给?你解解闷。”
手底下的?人适时拎上来一只笼子,里?头是两只小兔子,他道:“原以为此处没这些小玩意儿,谁知?方才?碰巧遇见了。这两只小家伙,看着乖巧,跑得倒挺快,叫人追了好一段才?追上。”
他说?得尽兴,伸出手指去逗那?两只正在吃草的?兔子,一抬眼见宋宜神色寡淡,兴致下去了几分,将那?笼子接过来,讪讪往地下一放:“你别当是我送的?就成了,闲着没事解解乏也?好,你也?不爱热闹,瞧着怪冷清的?。”
他说?完便?走,跟在后头的?人也?赶紧走了,留下灵芝左右为难:“县主,这东西要带回?去么?”
宋宜低头,那?两只小玩意儿全然忘记了方才?被人四处追赶的?慌乱,安安静静地蹲在笼中,只有嘴角的?翕动才?让人觉出几分生机来。她伸手出去逗了逗,那?兔子却并不理?她,只是噙着草往后退缩了一步。
灵芝骂道:“连个畜生都不长眼。”
宋宜却笑了笑:“不近人情的?东西,挺好的?。只是他怎地又突然殷勤起来了,好一段时间没搭理?过我了。”
朝宴那?晚,刘昶同她已将话说?绝,她以为按他的?性子,自然只可能再来阴的?,不会再明着来受冷脸,不想今日竟如此古怪。但她没琢磨出什么来,只好吩咐灵芝:“叫人饲养着吧,东宫殿下赏的?东西,敢随便?扔么?”
灵芝无言,默默叫人将笼子拎起来,带回?帐中。
宋宜病刚好全,又受了日晒,下午整个人昏昏沉沉的?,如何也?不肯再从帐中出来,灵芝瞧得有些怕,问:“县主可是当真哪里?不舒服?”
“你这问的?什么话?”宋宜白她一眼:“叫别人听去了还说?我托大不肯赏面子,今儿来的?人,有几个我敢不给?面子的??”
灵芝认错:“奴婢失言,那?奴婢去回?潘公公一声,请个太医来瞧瞧?”
本来就只是两三?日功夫,又在京郊,随行?御医只带了一两位,请起来也?麻烦,宋宜摆摆手:“让我躺会儿便?罢。”
灵芝应下,要退去外面,宋宜又道:“灵芝,我这心里?头总不踏实,总觉得没好事。”
“猎场上,禁军多着呢,巡防严密,不比外头,县主安心。”灵芝宽慰道。
这股子不踏实持续了好一会子,宋宜半醒半梦,被魇住好几次,额上汗珠一直细密没断过。灵芝瞧得心惊,试探问:“县主又做那?个梦了?”
雪地红梅,焦急的?夫人,风尘仆仆归来的?大将,与一樽碎玉。
这梦宋宜这几年反反复复地梦见了多次,宋嘉平寻了好些人来看过,各种法子都试过,也?总不见好,隔一段时间便?会梦见一次。她问过宋嘉平数次,他都只说?:“没这回?事。那?玉是外头寻的?,虽然只有一半,但料子甚好,便?顺手带回?来了,不过是你梦里?的?场景,哪能当真?”
她问了几次,宋嘉平以相?同的?托辞答了几次,她不好再问。可如今,这玉……她忽地想起来,这玉已不在她手上了,她问灵芝:“当日罚没的?东西呢?”
“奴婢回?府后听闻,当日圣上赏赐一下,王爷不在府上,世子也?不好再说?什么。按规矩,如今应在户部,或许早花出去了也?不定。”
宋宜思索了好一会,问:“灵芝,仪门那?处枯井,是哪一年填平的??”
灵芝一怔,仪门处确实有处枯井,但时日已久,她比宋宜大上三?岁,当时还算记事,但宋宜那?会年纪很小,按理?不应记得此事,如此发问必然是因为信了那?梦,她犹豫了下,老实答道:“得有十多年了吧,听说?有婢子跳井摔没了,夫人说?晦气,王爷便?命人填了。”
宋宜琢磨了下,那?梦很短,又模糊得紧,她旁的?记不清了,只记得那?时走路说?话还算顺溜,起码已是两三?岁的?光景了,于是吩咐道:“回?去记得问问,十一年到十五年这几年间,哪几年冬日里?我爹在帝京没去外头的?。”
“不过是个梦罢了,县主何必记挂?”
“每次梦见这事,醒来便?要心悸好半日,我总觉得这不是什么好兆头。以前觉着这事是小事,见我爹也?没放在心上就算了,但我现在总觉得奇怪,查查放心。”
灵芝应下,又伺候她歇下了。待晚间,皇帝亲自设宴,不能托辞不去,才?将宋宜叫了起来。
宋宜梳整完毕到的?时候,大家都已到齐了,她自觉惭愧,席间赔着笑,但那?股不踏实的?感觉又强了几分,愣是没心情进半点食。
宴到一半,皇帝说?乏了,先走一步,让在座尽兴,晚点命潘成赏东西,人人有份。他既开了口,宋宜自然不好先走,只好干坐着看众人行?酒令,刘盈过来拉她,她也?回?绝了:“你也?少喝些,一会子醉了,不比府上方便?。”
刘盈冲她瘪瘪嘴:“你就是规矩多,老这么端着干嘛?”
宋宜没来由地一笑。
刘盈只觉莫名?其妙,又端着酒杯去同她那?群堂兄弟玩乐去了:“懒得搭理?你。”
等到宴差不多散了,她坐久了,浑身不舒服,灵芝扶着她回?了帐中,外头伺候的?宫人奉上新茶,但宋宜从回?府后就不肯再喝茶,灵芝只好倒掉再重新替她烧了壶水,她饮完一杯,口干舌燥之感不再,才?觉得浑身舒坦了些。
灵芝伺候她梳洗完毕,问:“县主现在歇着还是待会儿再睡?”
“再坐会儿吧。”
听她如此说?,灵芝回?道:“那?奴婢先去把圣上的?赏赐领回?来。圣上歇下了,潘公公才?得了空命大家伙自个儿去领呢,说?是东西太多,御前人手不够。听说?大家伙都排着队等着开眼界呢,奴婢早些去,也?好早去早回?。”
宋宜摆手让她去了,这才?细细回?想起来那?个梦,能让她娘亲如此慌张的?差事,想来必是大事。可从她两三?岁到四五岁这几年间,帝京之中的?大事,时日久远,她暂且回?想不出什么眉目来,眼皮倒是越来越沉,到最后竟似要阖上了,脑袋一下子往下一栽。
她觉得有些奇怪,平素虽歇下得要比今日早些,但断不至于如此困乏,她环顾了一圈帐内,灵芝不在,那?股子不安在此刻到了极致。
她迫自己清醒了几分,强撑着到了门口,方一掀帘,门口站着两人,面色森然地冲她道:“已到宵禁时刻,还请县主无事不得外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