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宜默默退回榻边,趁着最后一丝清醒,将事情理?了一遍,她今日兴致不高,席间?一点东西都未曾碰过,唯一入口的,便是灵芝给她的这杯清水。
这杯水有问题,她几乎是在瞬间?意识到这个问题。至于之后还?有什么事,她几乎是瞬间?反应了过来。她不是没?见过这种腌臜事,只是没?想到有一天竟然会有人用在她身上。
眼?下潘成还?在颁发?赏赐,外?头想来还?有走动,便是要有动作,那人想来也不会选在此刻,而她若要脱身,必得抓紧这点可怜的时机。
她心下盘算诸多,但眼?皮越来越沉,她不受控制地阖了眼?,又迫自己猛地清醒过来,拔下发?间?簪子在手上一扎,这股痛楚让她清醒了不少?。
她迫自己镇定下来,视线便落在了角落里那两只兔子身上,她将笼子提到门?边,轻轻打?开?了笼门?,两只小东西“嗖”地蹿了出去,她紧跟着追出去,果不其然被拦下,她面露急色,冲那两人道:“太子殿下赐下来的东西,还?不快去追回来?”
毕竟是北衙的人,那两人犹豫了一下,一人依言追了上去,另一人却并不肯走。
她一计不成,只得重新折返回榻边。
她静坐了好一会子,帐外?忽地起?了阵犬吠,接下来便是一阵慌乱的脚步声,她欲出去探情况,刚走出去两步,露出来一个小脑袋,冲她焦急道:“文嘉姐姐,快跟我走。”
宋宜迟疑不过一会儿,忍着痛跟他走了。帐外?兵荒马乱,刘豫瞧出她身子不舒服,小小身子撑着她往他帐内走。今日扎帐是按身份尊卑来的,两人的帐离得并不远。外?头兵荒马乱,他俩趁着乱换了帐。
刘豫扶她到榻边坐下,替她倒了杯茶,宋宜这下子没?再顾忌寒性这东西,接过一口喝了,清醒几分后才问:“小殿下,你怎么来了?”
刘豫迟疑了一下,老实道:“内侍都去领赏去了,我没?见过这些稀罕玩意儿,便想着偷偷溜去开?开?眼?界,谁知道走过去不远,听到有人在谈文嘉姐姐的事。”
谈的是什么,宋宜心下了然,她不深问,十三皇子也不细答,只是说:“我方才把三哥那条恶犬偷偷放了,现下他们都在追。那犬见人就咬,但三哥平素宝贝着,下面人不敢杀伤,够费一阵劲的。”
宋宜面色难看得紧,强撑着精神道:“谢殿下。”
“文嘉姐姐好些了么?我去找父皇?”
宋宜一把拉住他:“不必去,圣上歇下了。那些人敢做这事,定有把握今晚扰不着圣上。”
刘豫犹豫了下,问:“那需要我派人去传个消息么?”
宋宜迟疑:“今夜人出得去么?”
刘豫出帐探看了下,回来冲她摇了摇头,见她面色越发?难看得紧,琢磨了会,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突然抬头问:“文嘉姐姐有信物么?”
宋宜下意识地看了眼?掌中的簪子,闭了眼?往掌中一扎,锐器刺进血肉的声音令一旁的小人也受了惊,下意识地闭了眼?,然后才睁眼?看向她。
玉簪染血,宋宜无?力地将簪子递给他,痛得几近说不出话来,刘豫犹豫了一下,问:“给那晚那位先?生吗?这怕是有些难。”
倒是个心思玲珑剔透的,宋宜无?力地笑了笑,艰难地挤出几个字:“不,给我爹,要快。”
刘豫听她这般说,心下了然,今夜北衙重兵在此,各路关?口卡死,定阳王这等随意调兵的大将自然才是首选。他沉默地拿了簪子往外?走,去寻了他那匹刚从宋嘉平营中要回来的灵性小马驹,将簪子细细藏在马鞍中,一打?响指,这马瞬间?冲出去老远,眨眼?间?便突破了禁军的防守。
他探看了下周遭的情况,确定没?人留意到他,赶紧回了帐中,有些为难地道:“文嘉姐姐,他们应当发?现你不见了,现下正在悄悄寻人。我这里怕也不能待太久。”
宋宜挣扎着要起?身:“我这就出去,小殿下放心,不会连累到殿下。”
“文嘉姐姐,我不是这意思。”十三皇子摇了摇头,“我那匹小马驹便是宫人刚从定阳王府领回来的,想必还?记得路。但王爷什么时候才到我便不知了,等会我尽量拖拖时间?,文嘉姐姐暂且安心。”
宋宜知他不过在安慰她,无?力地笑了笑,胆敢对她做这事的人,又哪是这小孩能抵挡得了的。
她实在困乏得紧,低声道:“小殿下陪我说会子话吧,要不然我可就要睡着了。”
刘豫也知她今夜不能睡过去,将她扶起?来,绕了一圈,扶她在背对门?口的地上坐下,让她虚虚靠在榻上,随后往榻上一躺,膝盖拱起?,将她尽数遮了去,宽慰道:“方才宫人伺候我歇下再去领的赏,便是一时半会回来了,也是放下东西就走的,文嘉姐姐放心。”
宋宜声音断断续续的:“谢过殿下。”
刘豫迟疑了下,还?是问:“文嘉姐姐不愿嫁给我三哥或者七哥么?”
这般大点的小人,也还?是知道今夜之事的缘起?的,宋宜无?力地笑了笑:“是啊。”
她背对着他,他看不清她的表情,但还?是听出了她这话里的斩钉截铁,有些自嘲地笑道:“旁人争都争不来的荣宠,文嘉姐姐倒弃如敝履。”
他话里虽带了笑,但她听得出来他是真心的,并不是在讽刺,于是很轻声地接道:“小殿下啊,你现在还?不懂,但到时候便会知道,在有些人眼?里,权势是至上尊贵之物,可对于有些人而言,却是真的不值一提。”
她声音很低,轻飘飘的,似漂浮在风中,让人几近听不出来她在说什么,可十三皇子却听得认真,还?沉思了会子才问道:“可是文嘉姐姐如此不在意这些,难道不是因为王爷重兵在握么?若非如此,文嘉姐姐今夜又能向谁求救呢?”
这问题若是换了旁人来问,其实带了几分尖酸之意,但从这等小孩口中问出来,倒说不清其中意味。
宋宜很轻声地笑了笑,想起?来那人一身深青朝服,身负重伤,于数百禁军前?端跪的场景来。人虽跪着,可整个人是傲然立于天地间?的。就像那晚在宣室殿前?,他向小黄门?讨来一把伞,并不为自己辩解,只是沉默着为她撑开?伞,将漫天飞雪阻隔在外?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