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度猛地抬头看了他一眼,他眉骨处横亘着?一道狰狞的刀疤,这人便是周谨调离后新上任的捕狱司中郎将?了,让顶头的中郎将?来审他,这架势也太抬举他了些,他没忍住笑了声。
御史朝服有御史台印记,平素是彰显皇恩显示特权的用处,今夜这等情景下,倒是一个再好不过?的证据。今夜虽人多混乱,但能出此等纰漏的御史,自然只他一人,这一劫他躲不过?。当时?事态紧急,他确实没有时?间处理朝服,但他顺手将?其藏进了一旁的密林,并非留在了含元殿这等容易被?盘查之?处。
刀疤凝了神,讥诮道:“陛下亲派人去请的文嘉县主,宫中私……”
前半句话已经?让他得知他想要的信息了,沈度适时?出声打断:“大?人慎言,文嘉县主乃圣上亲自诰封,如今圣上更有亲自为其指婚的意思,大?人胆敢污蔑县主,便是不将?圣上放在眼里了,不知有几个脑袋可掉的?”
刀疤不想他竟敢如此还嘴,一时?哽住,沈度又接道:“还是说,东宫殿下自觉此次指婚并无胜算,巴不得文嘉县主就此声名受损,陛下也不好再为其指婚,只能落个旁的结局?”
“沈大?人好大?的胆子?,妄议东宫是何罪,大?人身?在御史台,不会不知吧?”刀疤盯着?他,“现下可不是大?人风闻弹人的时?候,需得有实据。”
沈度未接话,刀疤又道:“还请沈大?人不要绕弯子?,大?人的朝服为何在含元殿?这可是数十禁军当场搜出来的,大?人总不会说又是污蔑吧?”
沈度理了理思绪,御前禁军亲去请的宋宜,随后自然会搜查含元殿,恰逢靖安侯府那位出事,宫中人多事杂,有人能趁乱将?他的朝服放进含元殿并不奇怪。但问题是,谁知他跟宋宜在一块,又知他朝服的藏身?之?地。他自认还算缜密,没道理连这样的人在侧都发?觉不了。
他愣了愣神,刀疤又催促了一遍,他回过?神来,既然是禁军当场搜出来的,此事便无法辩驳,他只得顺着?这个方向认下:“方才落水,不敢御前失仪,故将?朝服换下藏了。”
刀疤忽地笑了声:“便不是私通,擅闯含元旧殿,也够当大?人一死了。”
沈度没再辩驳,能暂时?将?他同宋宜今夜的牵扯划清已经?足够了,他顺着?北衙的心思给他自己定了个死罪,让北衙平白?得了个讨好刘昶的机会,北衙断没有再把事情往宋宜身?上推的道理,毕竟圣意不好揣摩,谁也不好无事将?自己脑袋往铡刀上送。
如他所料,刀疤果然没有再同他废话的心思:“大?人身?为御史,身?份不同,北衙不好就地按律行事。但沈大?人既然已认了罪,便安生等候发?落吧。”
刀疤挥了挥手,自有人来带他下去,他方出得厢房,一抬头见着?刘盈和宋珩,刘盈是刚被?审完,宋珩则是刚要被?带去审,三人互相对视一眼,沈度先一步抬脚往殿外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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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宜在后殿跪了一个时?辰,北衙的人过?来请她,说是按例行事,宫人递过?来一件外袍,说是贵妃命人送来的,北衙的大?老粗她见识过?一次,自然知道厉害,她心下感激,道了个谢,将?袍子?裹紧跟着?来人去了。
等着?她的自然还是刀疤,他向她简单行了个礼,目光在她身?上流连了几转,颇为不怀好意。宋宜抬头直视他,他被?这冰冷的目光一盯,敛了腌臜心思,沉声问:“敢问县主今夜何时?离的宴出殿?”
宋宜如实答了,又听他问:“县主去过?何地?见过?何人?还请如实回答。”
宋宜迟疑了一瞬,将?事情捋了一遍,老实答了同宋珩和刘昶碰头的事情,但后边的事,她则敛去了不少细节,说十三皇子?离去后,她也和沈度分道扬镳,后来她自己失足落水,误打误撞入了含元殿。
刀疤冷笑了声:“县主会水?北衙和内侍局可都无人上禀,今夜有人救过?落水之?人。”
宋宜面?不红心不跳地点了点头,语气里刻意带了几分讥诮:“要我再下水一趟给大?人证明?一下?”
“那就免了,县主尊贵,您说什么就是什么。”刀疤忽地低笑了声,“不过?还真是巧呐,方才沈大?人也说失足落水,为免失仪,藏身?含元殿,还落下了朝服。”
宋宜脑中“嗡”地一声响,明?白?过?来他是不想连累她,但她没料到今夜之?事竟然会发?展到如此地步,她几乎是脱口而?出:“他人呢?”
“县主倒是很清楚下官所指何人。”刀疤冷冷看她一眼,“既然认罪,自然是先行收押等候发?落,县主这话问得岂不奇怪?”
宋宜这才觉察过?来有些失态,她方才虽交代了同沈度在太液池边见过?,但他含混的一个沈大?人在旁人听来指的也未必就是沈度,她这一句发?问倒显得做贼心虚了,她默默低下头,将?情绪掩了下去。
“县主今夜当真没见过?靖安侯府二公子??”那人又问。
她心下记挂着?沈度,没了耐性,没好气地道:“我不认得他,便是见着?也不认识,况且我今夜遇见过?的所有人可都向大?人禀明?了,大?人要不干脆将?我收监慢慢审问得了?”
她态度转变得明?显,刀疤感知到她并不掩饰的怒意,他刚走马上任,实在是没有得罪权贵的必要,招了人送她出去:“既然如此,还请县主先行回府,若是日后北衙有需,还请县主赏脸一顾。”
“自然。”宋宜不愿多待,甩开上来迎她的宫娥,自个儿拖着?不灵光的脚艰难地出了殿。
灵芝候在一旁等她,见她出来时?步子?不稳,忙迎上来,已带了哭腔:“县主您都不带上奴婢,方才圣上单独召您进去,奴婢还以为圣上动了怒要拿您是问,吓坏奴婢了。”
皇帝动怒是自然的,但她眼下没心思顾及那头,吩咐道:“没事,快,回府。”
出宫下撵换马车,宋宜又喝了车夫一道让快些,灵芝看得发?怵,问:“县主怎么了?如此焦急。”
宋宜犹疑了下,这问题确实不太好答,但她并不想瞒灵芝,斟酌了下措辞,简单答了句:“沈度出了点事。”
灵芝微微怔愣了下,她对沈度这人,要说没意见自然是不可能的,毕竟当日她亲眼所见他确实不留情面?地要搜宋宜的身?,后来的事她不敢问宋宜,也不知她被?带走后到底发?生了何事。但对他也不是没有感激,他当日当着?北衙的面?冷冰冰地发?落了她,暗地里却来寻她,教她如何在恩平侯府里做小动作,甚至还特地留了人护送她入京,否则以她的身?份,要平安入京还真是难事。
后来她虽误打误撞地被?首辅耽误了些时?日,但也知是因为宋嘉平不在,北郡战事形势不大?明?朗,定阳王府尚在风口浪尖,也就安安心心待下了。但她没想到的是,满月宴那日,她再见到宋宜,却能敏锐地感知到宋宜对沈度已经?不大?一样了。可惜她一路未曾跟随,不知途中发?生过?何事,也就不敢妄自去揣测宋宜的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