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宜本在?殿内枯坐了半晌,忽地有些后悔方才要沈度亲自回来接她,她方才想劝他走,是知道?此地并非久留之?地,靖安侯早晚会追回来,但又?怕万一?运气当真?差到极致,他一?出去便撞见?靖安侯,这才想要他亲自回来,以?确保他无虞。
但她坐久了,却又?想到,若他再回来,实则也是一?场冒险。这么想着,她将方才答应过他的话忘到了十万八千里外,径自出了殿,推开了那扇小门,就这么撞见?了御前禁军。
她腿脚不便,但这段路实在?没有可乘撵的先例,禁军只得由着她,慢悠悠地往九华殿走。
这段路不长?,但她走了很久,她心下担忧着沈度现下的境况,但受制于人?,只得问身旁的人?:“叨扰这位将军一?句,敢问圣上急着寻我是为着何事?”
那人?本够不上将军之?称,宋宜这声称呼令他心下爽快,坦然相告:“一?个时辰前,靖安侯府二公子溺毙在?了太液池里。”
宋宜一?怔,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这人?是她曾经说下的夫婿,面色无异地问:“圣上现下如何处置的?”
那人?迟疑了一?下,如实答道?:“在?审宫人?,方才席间出过殿的人?也扣下了,暂且不知之?后如何处置,其余人?等则遣散出宫了。”
宋宜心下松了些许,出了这档子事,难怪靖安侯久未折返,沈度自然也不会有事,想来不过是方才返殿找灵芝,一?时不妨,被禁军扣下了而已?。
方才之?事既然未被撞破,那位短命鬼的事也与他无关,自是说得清的。至于她自己,御前失仪也好,被撞见?在?元后旧殿也罢,她心里有底,有她爹这张护身符在?,不会有大事,于是放下心来。
她随禁军径直入了后殿,皇帝本眯着眼小憩,一?抬眼见?她这狼狈样,气不打一?处来:“文嘉你胆子也太大了些,好好的女儿?家,弄成这般模样!方才做什么去了?”
宋宜行了大礼,不待禁军来罗列她的罪行,自个儿?老实交代完了:“回陛下,文嘉方才有些醉酒,想去池边吹风,却不料失足掉进太液池中,不敢在?御前失仪,于是随意找了处废旧宫殿躲着,想着等宴散了再悄悄出宫,不想陛下先一?步派人?来寻了。”
她悄悄抬眼给宋嘉平递了个眼色,又?跪伏下去,恭谨道?:“还?请陛下责罚。”
她语气还?算恭敬,皇帝先是一?怒:“弄得这般狼狈,成何体统?”
尔后又?回味过来她话中之?意,太液池附近的废旧宫殿只有那么一?处,于是看向禁军,禁军知他意,恭谨答:“臣等在?含元殿见?着的县主。”
确实是那人?旧居,皇帝怒气上头:“文嘉,你从前入宫的次数可不少,旁人?不知便罢了,你连这点规矩也不知了?”
宋宜突然莫名哆嗦了下,好半会儿?才平复下来,压低了声音答道?:“事出紧急,指婚在?即,文嘉不愿因无心之?失而损天家颜面,故斗胆违抗圣谕,还?请陛下责罚。”
“不愿损天家颜面?”皇帝嗤笑了声,“文嘉,朕看你如今是越来越不把朕放在?眼里了。”
宋嘉平正要开口求情,皇帝已?先一?步吩咐潘成:“送定阳王出宫,亲自送到府上。”
大将还?朝,内务总管亲送至府上,礼遇之?至。皇恩浩荡,他不好再说话,只得盯了宋宜一?眼,摇了摇头,谢恩出殿。
待他走后,皇帝才看向跪在?下首的宋宜。宋宜受了寒,一?开始不觉得,时间久了,现下才觉得浑身发寒,肌肤上已?起了一?层细密颗粒,身子微微发抖。
皇帝见?她这般哆嗦的样子,还?以?为她当真?是露了怯,心情也好上了几分:“当日在?宣室殿,命将不保,也不见?你怕成这番。”
宋宜静了静心神,平静道?:“今日境况相同,擅闯含元旧殿,同样是个死字,文嘉甘受责罚,还?请陛下勿要迁怒父亲。”
她这话里带几分虔诚,皇帝饮了茶,缓缓道?:“文嘉,朕数年?不曾好好见?一?见?你了,你如今性子倒变了许多。你从前,可比如今乖顺许多。”
皇帝今夜如此耐心,舍得在?她身上花如此多的闲工夫,更?听不出半分要责罚之?意,倒似在?同她唠家常,但这般反常反倒令她心下一?紧,这位帝王早已?不是位好相与的人?了。她斟酌了下,拣了不要紧的答:“太后故去多年?,文嘉已?数年?不再经常出入宫闱,陛下觉着文嘉变了,再正常不过。”
原本金线织就的牡丹湿漉漉地掩在?她身上,又?沾染了废殿里的灰尘,她眼下这副模样实在?是狼狈得很,可她语气不卑不亢,并不讨好,也不见?半分怯意,皇帝终于知她的颤栗不是源自帝王之?威,而只是受了寒凉罢了。
这发现让他有些新奇,连太子和孟添益在?他面前,也永远摆出一?副夹着尾巴做人?的样子,如今宋宜这样,倒令他觉得颇有意思,他怠于回宫安慰贵妃,想着在?这里打发打发时间倒也不错,于是问:“文嘉,你爹既然回来了,上次朕同你说过的事,你自己心内有打算了么?”
宋宜忽地抬了头,眼睛亦微微亮了下,这便是指婚旨意尚未下的意思了,她这一?抬头便撞上了皇帝的目光,觉得失态,又?低了头,试探问道?:“文嘉便是心内有些想法,陛下会听么?”
“不会。”
那不就结了,您还?问我干嘛,宋宜腹诽,但也不敢面上不敬,只得再度试探:“陛下想将文嘉指给哪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