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宜脸上?挂着的笑倏然掩进了?夜色中,刘昶的脸色也?跟着慢慢青了?下来?。
她没出声,将掌间仅剩的两颗石子扔了?开去,石子落入池中,惊起“扑通”两声响,四?下重新归于静谧。
她在这万籁俱寂中低下头去,许久,才?缓缓出声:“殿下何苦执着?”
刘昶走?近两步,看向她这张妆容素净的脸,有些恍惚:“从那门亲事作废到如今,已过?去好几个月了?,你还是不肯点头。换了?旁人,孤哪会管她的意思,有得是法子收了?她。”
“孤早有了?正妃这事,孤也?知道你觉得委屈,可也?就?是这几年的事。你若是应了?,日后你便是想要母后那个位置,孤也?会给的。”
夜风吹过?,带起她耳畔几缕碎发,她伸手去敛了?敛,浅浅绽开一个笑:“殿下厚爱,文嘉承受不起。”
同他那日,一模一样的回答。
她这一笑,宫灯亦失了?颜色,刘昶愣住,好半晌才?道:“你若松口,母后一会自会在夜宴上?当着朝臣向父皇求上?一求,父皇他,总不好碍着朝臣的面拂母后的面子。”
宋宜往一旁退开一步:“可殿下没有直接这么做。到底是顾忌着文嘉的心思,还是忌惮圣上?呢?若圣上?今日允了?,日后殿下的舒心日子也?就?少了?。”
“殿下,”宋宜仰头去看九华殿飞檐下那盏最为金碧辉煌的宫灯,“殿下从来?只敢暗中使绊子的,哪敢真?正替文嘉去向圣上?求上?一求呢?四?年前如此,四?年后,殿下还是如此。”
刘昶欲要为自己辩解两句,宋宜却不想听,忽地笑了?声:“殿下不必为自己辩解,毕竟,殿下今日来?找文嘉,不也?是希望让我爹去求上?一求么,殿下自个儿哪敢出面呢?”
“今时亦同往日,境况未有任何改变,殿下前途大好,勿要被文嘉误了?大业。”
“女人聪明太过?不是好事。”刘昶自嘲地笑笑,注视了?她很?久,到了?,终于道,“文嘉,你今日拒了?孤,又还有什么别的选择?这朝中又有谁是真?心待你的?孤同你,好歹还有几分旧日情谊,旁人不过?是惦记着你这一副好皮囊,再加上?一个定阳王府的门楣罢了?。”
“可还有人连这都瞧不上?呢。”宋宜几乎是脱口而出,到了?觉得失言,却也?来?不及收回。
“沈度?”刘昶会意,“这么多?年了?,还是头一遭见你这么对?人。”
宋宜苦笑了?声,转头望向太液池:“此事但凭圣上?做主,文嘉哪敢有二话?殿下不必记恨一介小官。”
“你还不是要帮他说上?几句好话。”刘昶嗤笑了?声,拂袖走?了?,最后一句话顺着风声传过?来?,“文嘉,你今日仍固执至此,日后,便是真?跪下来?求孤,也?不定有用了?。”
宋宜未回话,转身?往他反方向又走?远了?些,走?进了?一旁的密林。
宋珩回来?没见到人,以为殿中有人来?寻她,宫内禁卫森严,他也?不担心她安危,没去寻她,自个儿坐上?栏杆,往池中掷着石子玩。他刚掷出去两颗,身?旁陡然多?了?一个人,刘盈身?子灵巧地一跃,坐在了?他旁边,双脚垂在栏杆外?,有一搭没一搭地晃着。
宋珩别过?头:“没教养。”
刘盈唇边浮起一丝假笑:“哟,宋小爷好教养,好好的宴不待着,跑这儿来?祸害贵妃娘娘的鱼。”
宋珩懒得同她说话,脚一抬就?要下地,刘盈忙拉住他:“喂,你到底要怎样才?能消气啊?我那天就?是认错了?人,都四?五个月了?,一个大男人怎这般小气?”
宋珩不想她竟然还有了?理了?,嘴张了?半天不知怎么还回去,最后冷笑了?声:“亏得你认错了?人,你这窟窿眼若刺在我爹身?上?,你爹也?保不了?你。”
刘盈不肯松手,宋珩把她手指一根根掰开,跳下地,抬脚欲走?,刘盈“喂”了?声,叫住他,口不择言地蹦出一连串词:“那天是我对?不住你,珩哥儿,宋小爷,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别跟我这等没教养的人计较了?行么?”
宋珩哪还听得到她在说什么,他被眼前晃过?来?的这人吸引了?全部注意力。
前头一人举着酒坛过?来?,满身?酒气,边走?边喝。
刘盈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捂了?捂鼻子:“谁在宫中也?敢如此失仪?”
“还能有谁?”宋珩随手从桥边拔了?株野草,一点点地将嫩叶撕碎了?,在指间碾成汁,“那位大名鼎鼎的草包。”
他几近咬牙切齿,那人却似不觉,走?到了?他们面前,还骂了?句:“哪个不长眼的?也?敢来?挡小爷的道。”
他心中不忿,手已抬了?半分,却被刘盈一把按住:“不过?是个醉鬼,跟他置什么气,别又惹你姐生?气。”
宋珩默默退到桥边,那人步履蹒跚地上?了?拱桥最高处,又饮了?口酒,喃喃道:“都说是为我好,可那位劳什子县主……哪个女人有这般勾人的?就?这冷冰冰的,小爷我……”他打了?个嗝,笑了?,“小爷我也?想上?去给她捂热咯。”
那人走?过?去,留下一阵酒味,宋珩啐了?口:“就?你。眼瞎成这样,后悔死你得了?。”
他退回栏杆上?坐下,噘着嘴拿手中杂草泄愤,刘盈忍不住笑了?:“你就?这么稀罕你这姐姐啊?”
“我姐待我好……”他话说到一半,忽地住了?嘴,“我同你说这些做什么?你这样的,连嫁都嫁不出去,哪懂我姐这种人的好。”
刘盈屈指在他脑门上?敲了?敲:“可也?没人逼着我嫁我不喜欢的人啊,我不比你姐强多?了??”
宋珩“切”了?声,懒得搭理她,目光跟着那草包走?了?许久。
刘盈跟着看过?去,随口逗他:“别看了?,就?他醉成这样,搞不好一会自个儿就?栽太液池里了?,用得着你惦记么?”
宋珩眼睛忽地亮了?一下,刘盈盯他一眼,知这位爷又动了?歪心思,忙阻道:“你别打歪主意,你要敢走?,我现在就?进去找你姐告状。”
宋珩白她一眼,又不肯吭声了?,刘盈瞧他将那株草的叶子都扒光了?,俯身?又拔了?一株给他:“病秧子就?该好好待着,我去替你教训教训他。”
“就?你,得了?吧。”宋珩话出口,才?反应过?来?她的称呼似乎有点问题,白了?她一眼,“说谁呢?”
“说你啊。”刘盈跳下地,拍了?拍手,“可说好了?啊,我去帮你办完这桩坏事,你可就?别生?我气了?。”
宋珩“诶”了?声,刘盈回头朝他笑笑:“我下手有轻重,不像你这傻子,放心吧。你赶紧回去,不然一会儿你可脱不了?干系。别的不说,你姐肯定头一个怀疑是你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