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廿八,桃花方谢,玉兰初绽。
宋宜院中寅时点卯,清点人事器具。暮春时分,宋宜终于换下了她常年护身的厚袄,披着件金丝绣纹单衣,倚在门边看下边人忙活。环佩叮当作响,她在这清脆的声响中,仰头望了一眼飞檐下那?盏昏黄的灯笼。
长夜将?尽,那?盏灯也似要燃尽了。清晨薄雾浓重,风又发寒,烛火扑闪了几下,眼见着只剩灯芯一点红,扑腾几下之后,竟然又重新旺了起来。
贴身伺候的丫鬟传了水进来,宋宜兴致未尽,唤人添了灯油,这才?返身坐回梳妆镜前。
前几日宫里头传出来消息,说是上头欲为定阳王府长这个脸,宫里也是要来人的。宋珏得了消息,专程过来打过招呼,今日必得事事隆重,不能失了体面。
丫鬟如?此想着,等宋宜净了面,挑了最正气的胭脂,拿银簪子挑了些出来,欲替她搽上。
宋宜伸手阻了她,亲自挑出来一盒玉兰,暗香淡淡,极衬她肤色。
宋宜平素妆容简单,今日却亲自取了花钿贴在额间,点染了口脂,还特地插了支金步摇。丫鬟摸不透她今日心思,不敢再替她装扮,只好从铜镜中悄悄看她,由衷夸了句:“这是哪家的仙子下了凡?”
“瞧你这嘴,偷吃了小厨房的蜜?”宋宜今日似乎心情?很好,同她打趣了句。
丫鬟得了定心丸,想起前几年里帝京里头流传的宋宜的美名?,大了胆子讨主?子欢心:“县主?可别?冤枉奴婢,不过县主?今日可是又要令满城王孙公子倾倒了。”
“满城王孙公子又同我有何干系?”宋宜起身净手,余光扫过铜镜中这张妆容精致的脸,嘴角微微抿出一个笑来,“惯叫他?瞧见我的狼狈样?,今日总不能再出错。”
这话丫鬟听?不懂,自然接不上话,她也不解释,径自换了身衣裳,到前厅忙起了正事。
午时宴客,巳时方到,宾客已陆陆续续上门。宋珏亲到门厅迎客,朝臣们的宴席设在四面厅,女眷的宴则设在花厅,女眷轿撵直接入府,停在一旁的轿厅。梅姝忆要过来帮忙,宋宜赶紧将?人赶了回去,自个儿候在一旁,同来往的命妇问好。
端王似是过意不去,今日亲带了厚礼来贺,还带了长平再次登门致歉。刘盈在花厅寻了一遭,又到院中溜了一圈,没见着那?病秧子,拉了下人一问也说没见过,只好过来问宋宜:“宋珩呢?”
宋宜指了指他?住的院落,又道?:“别?去。他?若是个知礼数的,今儿这场合,合该他?到前厅来,断没有让客人去寻他?的道?理。”
“就他?。”刘盈嗤笑了声。
宋宜还要回话,小厮急急忙忙过来,冲她禀道?:“东宫亲至,想要见见县主?,世子请县主?即刻去趟门厅。”
宋宜一愣,刘盈知道?她和那?位的关系,尴尬地咳了声提醒,她才?回过神来,冲刘盈致以抱歉一笑,随小厮穿游廊往门厅去,心思早已到了八丈开外。
那?夜之后,刘昶亦被宣室殿那?位狠狠敲了记警钟,这几月来很是低调,日常难得露脸。当日东宫欲亡宋家的心思再明显不过,如?今那?位说是要为定阳王府长脸,却派了东宫前来,存的是什?么心思,她一时琢磨不透。她虽也不愿见他?,但面子上的功夫终究要做足,不能怠慢。
她往前厅的这空当,沈度也到了王府大门外,恰巧遇上同样?姗姗来迟的褚彧明。他?身后随从捧着厚礼,挡住了脸,沈度总觉得哪里奇怪,却又说不上来,连看了好几眼,没看出来什?么异样?,只得作罢。
褚彧明声音压得低:“明明天?公不作美,却不想这次北郡这场仗居然还打得挺容易,眼看着就要打赢了,老宋估计就这两月就要返京了。”
沈度矮他?一级阶梯,跟在他?身后入府,只“嗯”了声,未作表示。
褚彧明回头看他?:“我是过来人,你小子可别?步我的后尘,省得后悔一生?。怜取眼前人,那?丫头是个妙人。”
沈度抬眼看他?一眼:“眼下暂且没这等心思。”
“两不耽误。东宫如?今谨慎得很,你暂且寻不着他?什?么错处,反正也是闲着,不如?趁机把这事了了。”褚彧明垂眼看他?,意味深长地道?,“当日你拿出来迫刘昶收手的那?些东西,若是时机掐得好,易储也不是不可能。你花了多少工夫和心血才?能得来这些东西,这般轻易就拿了出来。你小子敢扪心自问,你当真没半点心思么?”
沈度摇头。
“你若要成大事,少不了等上三五年,那?丫头可等不了这么久。更何况,你若当真同那?丫头有缘,定阳王府还是你成事的一大助力。说实在的,当年老宋可从未对不起你爹,还救了你这后生?一命。”褚彧明摇摇头,往前走了几步,“再说,你也别?诳我,情?之一字,可半点不由人。我是过来人,你瞒不了我。”
“堂堂首辅大人竟然喜欢做媒,下官失敬。”
褚彧明“嗨”了声:“你这小子,你如?今呛我,日后自有你后悔的时候。我现在就想啊,当年你娘若跟了我,也不至于落了这么个结局。我这一生?作孽太多,怎么说也得替你娘把你的大事料理好喽,下辈子才?有颜面再见她。”
这话沈度已听?了不下数百遍,实在懒得搭理他?,在背后默默朝他?翻了个白?眼。
王府下人迎上来,引他?们去前厅,褚彧明噤了声。刚穿过垂花门,他?顿住脚步,下巴微微抬了抬,指向前方:“喏,你不着急,有人可比你着急得多,这煮熟的鸭子都到嘴边了,要是被人夺了去,岂不贻笑大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