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势到?后?半夜越发?大了起来,沈度踏着积雪而?来,远远瞧见跪在雪地里的?宋宜。
潘成让他候着,他便依言候在阶下,往来巡防的?禁军时不时地扫过来一眼,倒也不曾走近。
沈度站至宋宜身?侧,转头去瞧她,犹疑了半晌,终是低声道:“长平郡主亲去太医院拎了院判过去瞧宋珩,不必忧心。”
宋宜眸中微亮了下,方才周谨着人去提她,便是说宋珩重伤,谁知她还没瞧见人,就听闻御史台请愿,周谨带兵跑了。
她担心了半宿也见不到?人,心下焦急,沈度这句话如久旱甘霖,她虽不知此事?与长平和有?何关联,但悬了许久的?心终是放下了几分。宋宜仰头,却忽地想起前?半夜他那句以色侍人来,立刻低下了头,只?低声道了声谢。
雪越下越大,宋宜冻得哆嗦,唇已青到?发?紫,沈度低头看了会儿,向前?走了两步,问廊下的?小黄门:“这位公公能否行个?方便,讨把伞给下官?”
那小黄门打量他一眼,回想起方才潘成待他还算客气,两相权衡,亲自去替他拿了把伞。
沈度道过谢,撑开伞回到?原处,悄然将宋宜遮在伞下。
雪声簌簌,一把乌青色的?伞撑破这漫天飞雪,伞下,一人站正,一人端跪。
半晌,伞忽地倾了下,宋宜抬头去看沈度,才发?现伞的?大半都打在她这侧,沈度大半边身?子露在雪下。
借着廊下的?光,宋宜终于瞧见他身?上的?伤,下意识地就要起身?去探他的?伤势,沈度执稳了伞,道:“县主仍在罚跪。”
宋宜刚抬起来的?膝盖便重新?靠了回去,迫自己放下了心中的?芥蒂,温声道:“察院肯出面,谢过大人了。”
“见不得阉人误国,不是为了令尊,县主不必多想。”
宋宜还要说句什么,宣室殿的?大门却在此刻忽然洞开,沈度的?手微抖了下,沉默地收了伞。
皇帝瞧着沈度的?动作?,忽地笑了:“怎地?朕说御史台是想把文嘉摘出去吧,你非要说是为了卖北衙个?人情。”
外头的?人听不清里间的?人的?谈话,里头的?人却将殿外之景悉数看了去。宋嘉平知皇帝所言属实,毕竟沈度不知宋宜如此行事?是出于他的?纵容,要保宋宜,自然只?有?推他出来替宋宜顶罪。
可方才在北衙,沈度也切切实实地将那块玉收了回去,他漠然道:“文嘉瞧不上他。”
“朕却很喜欢这位探花郎。”皇帝目光落在沈度挺拔的?身?形上,“秋试入朝的?官员太多,朕多数记不清,独独对这一位,真真印象深刻。此人日后?定当前?途无限,是良婿之选。”
宋嘉平坚持:“陛下说笑。”
“也罢。”皇帝摆手,“你哪瞧得上一个?御史。”
皇帝重新?去看那盘棋,门一开,地龙也不管用,潘成忙命人烧了几盆炭火进来。
“朕当日亲自为文嘉拟的?封号。”皇帝的?目光还停留在阶下的?两人身?上,宋宜跪得笔挺,一旁的?沈度亦是身?形挺立,“朕对这些小辈一向不算上心,公主和亲王的?封号都是内务府选的?,来来回回就那么几个?吉祥字,朕阅过便是。独独文嘉一人的?封号,是朕亲自拟的?。”
“陛下厚爱。”
“当日朕替文嘉拟这个?封号,内务府劝,连太后?也不允,说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用父亲名讳做女儿封号的?。
宋家三代武将,到?你这一代,在朝中地位已稳。朕当年不得圣心,又无外祖可以依靠,你率麾下站到?朕身?侧的?时候,朕甚是感激。那时朕想,你的?恩,朕是要记一辈子的?。异姓封王,世袭罔替,这在本朝还是头一遭,这便算是朕报你的?恩了。
可后?来啊,孺鹤去了,你也变了。朕赐封文嘉的?那一年,恰逢她母亲仙去。你这人长情,唯一能牵制住你的?人去了,这许多年过去也未见你续弦。可朕想告诉你,宋宜这个?名字前?永生都得冠上一个?‘嘉’字。”
“骨肉相连,文嘉一生之运,悉数系在你身?上。”皇帝深深看他一眼,“你的?一举一动,皆可令她万劫不复。”
“陛下深意,谨遵陛下教诲。”宋嘉平再行大礼。
皇帝却已乏了,随意落了两子,棋局倏地陷入了死局,他将手中剩下的?棋子一扔:“这局到?底谁也没能赢。你拿了北郡这张底牌,保得宋家无虞,算你赢了半局;可也因为你这张牌,朕没能试出来你如今到?底是何心思。所以,从今往后?,你若行事?再有?半分偏差,别?怪朕不留旧情。”
宋嘉平俯首称是,皇帝唤潘成:“传他俩进来。”
潘成出殿传了旨意,宋宜欲起,却不料跪久了膝盖已经麻木,猛地往下一栽,沈度左手托住她,宋宜借了他的?力起身?,又随即退开一步,向他行了半礼:“谢过大人。”
她先一步上了御阶,沈度跟在她身?后?。
入殿行过礼,皇帝冷冷看沈度一眼:“东宫夜召,所为何事??”
知瞒不过座上之人,他老实禀道:“臣昨日参了东宫殿下一本,折子到?了司礼监被拦下,殿下召臣前?去。”
皇帝忽地拂袖而?起,宽大的?龙纹袖摆带落一整个?棋盘,棋子悉数落地,颤颤悠悠地打了好几个?滚方才停下。
殿中之人尽数跪伏下去,宋宜却偷偷拿余光瞟了一眼沈度。
这动作?落入皇帝眼里,惹得他怒气更盛:“如今你们个?个?都喜欢在朕背后?捣鬼,以为朕当真老了不成?”
“陛下恕罪。”沈度叩首。
皇帝怒极反笑:“身?为御史,却构陷东宫,当重罚。但循太|祖言官不获罪旧例,罚俸一年,以儆效尤。”
皇帝此话一出,殿中众人小算盘已在心里打过几轮,沈度却面无异色地叩首谢了恩,皇帝仍怒,漠然让他退下。
沈度出殿,皇帝这才看向宋宜:“文嘉。”
宋宜恭谨道:“是。”
皇帝目光落在她手腕上,重枷磨掉血肉,腕上见骨,她却仍肃然跪着,他冷笑了声:“许林为你所杀?”
宋宜身?子微颤,抬头去瞧皇帝,见皇帝神色森然,知藏不住,如实答道:“是。”
“许林生前?给司礼监的?最后?一封密报是,文嘉县主力劝定阳王反。”皇帝目光已再冷了几分,“怎么?你原本想着,司礼监得此密报,定要力劝朕下斩立决的?旨意,那司礼监以权谋私想要拉你爹下水的?心思便掩不住了,是也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