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焕倚靠在那里,没说话。
两百年前?
已经过去两百年了吗……
他有些累,眼皮不由自主地下落,似乎下一刻便会睡着。
意识正朦胧之际,不远处传来扰人清净的叫嚷:“哎哟哟…嘶…完了完了腰断了,疼疼疼,疼死了疼死了,直不起身儿来了,只能爬着走了。”
痛呼的尾音还没落下,半颗碧色回元丹便落在他手边。
“最后一颗。”被吵醒的陆焕神情恹恹,有气无力地吞下另外半颗。
林琢被那半颗回元丹砸得一愣,神情复杂地看他一眼,“你……”
他素来没脸没皮,可此刻,被陆焕折腾得良心难安。
从在金鳞台上接触他起,他就一直别有居心。
入秘境之前给他寻踪蝶,将他引到一个与他无关的险境里。
明明藏着御火圣兽却始终不召,眼睁睁看着陆焕挡在他面前,被黑刃破开胸膛。
之后,阴魂不散的黑衣人夺命的弯刀朝力竭的陆焕砍下,他纠结之后选择别过眼。
再然后,解决来敌的陆焕来为他挑开树干,他却误以为他要下杀手,召出一直藏着掖着的御火圣兽与他为敌,甚至还因被他瞧见御火圣兽心中生出歹意。
在御火圣兽出现的那一刻,他所有的卑劣不堪便都显露殆尽。
若是寻常人,意识到自己被他算计到这种地步,只与他反目分道,都称得上一句仁义。
可这个人,为什么到了这个时候,还能将最后一颗回元丹掰成两半,那么随意地扔给他半颗啊……
相形之下,他像是被车轮轧过的、糊了一地的丑陋泥泞。
他才十二岁,可内里已经开始生疮了。林琢深吸一口气,想驱散心头那种压抑的感觉,他艰难地爬起来,看着陆焕。
这件事不能就这样不清不楚地糊弄过去,不然他还没正经入道,恐怕就要有心魔暗生。
“为什么?”一时不知道从何说起,他低下头笼统地一问。
陆焕是个不喜欢多费口舌的人,闻言只淡淡地瞟他一眼,等着他将问题琢磨明白。
“我是御灵宗的少宗主,在三个月前曾随宗内韩长老至北陆天山。”
林琢抓不住头绪,索性从头说起,“虽说到了天山,我却没进北境,只带着当时残了半边翅膀的引踪蝶,泡元氏一族有疗愈之效的雪山天池。”
说到这里,他扯了扯嘴角,“我年岁尚小,修为不足,不可像师兄他们一样随韩长老入境,是藏在他们乘坐的飞鱼的腹鳍上,才混到天山。
“当时我孩子心性,以为待引踪蝶翅膀长全之后,长老他们自然会从北境中出来,带我一起回宗门。却没想到……”林琢的笑容淡下来,“逢着那么大一场变故。”
陆焕的眼眸轻轻一动,目光变得有点茫远。
林琢提到六个月前的北境,提到蛛魇混元镜带来的那场变故,让他不由得顺着他的话头,陷入自己的回忆。
陆焕不是此次入境之人中的任何一个,从很久以前开始,他就一直在那里。
他一度以为自己已经死了,早已陷进黑暗中,回归至虚无里。
然而某日,他忽然从空无一物的寂静中,听到自己胸膛中传来鲜活心脏的声声搏动。
他不愿意睁眼,忍耐着随心跳响起一同涌来的世界风吹草长、鸟落虫鸣的嘈杂之音,想再一次沉沉睡去。
可他的五感却同活人一般敏锐。
他听到利刃破空的声音,感受到那挟着风的锐物冲自己而来。
他被丝绸一样柔韧清凉的叶片在千钧一发之际卷起,忽然间被带着飘向高空。
随后,似有巨大的猛禽扑着翅追来,他手边摸到蛇类冰冷的鳞片,听到利齿没入血肉,以及鸟类在濒死前哀鸣的声音。
濒死之鸟凄叫声还未绝,周遭就猛地大亮,气温陡然攀升,将人从森冷的寒冬拽入炙热的酷暑。
他听到藏在箭矢破空声中的隐隐龙吟,意识到此时射向他的这一箭,是天火流星一般威力无双的火陨重箭——由造价昂贵的龙爪重弩射出,一支箭能令三座山头化为齑粉。
他心中对灰飞烟灭这种事并不怎么在意,可本能却令身体下意识地绷起,逼迫他紧张起来。
可陆焕知道,没有用,这时候即便想活,也逃不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