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念朝高淑英使了个眼色，一人拽着一个胳膊，把周爱荣给拉走?了，眼下也不能回宿舍里，都在一间?屋子里住着，回去见了面肯定还要吵，她俩就把她拉到了操场，先吹吹风冷静一下吧。
到了操场，初念也没立刻松手，“你这是?怎么了？发那么大的飙。”
周爱荣梗着头，抿着嘴不肯说。
高淑英：“你今儿闹了这么一场，明天老师肯定要来?调查情况。”
“调查就调查，我仗义执言，有什么错？谁让她们胡乱编排别人。”
“是?！你是?仗义执言，可也不用指着人家的鼻子破口大骂啊，明明有更委婉的方式，你却选择了最不好收场的。”
周爱荣翻了个白眼，不服气：“不好收场就不收场呗，能怎么样？”
还能怎么样，果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要真上纲上线，这种行为就叫不团结同志，要是?往你个人履历里添上这一句，你看哪个单位愿意要你！
到时候看你还敢不敢嘴硬了。
周爱荣这才服了软，嘟囔了一句：“我就是?讨厌听人说那句话，听见就生气，忍不了。”
哎哟，你就不能一次性说清楚？
“到底哪句啊？”
初念回忆了下：“是?不是?‘脑子有毛病？’那句？”
“……嗯。”
这……说实话，有些人的口头禅就是?这个，就算你不爱听，也不至于反应这么大吧？
“也不只?是?因为这几个字，还有她们说话的语气，一下子就让我想起了……哎呀，反正就赶到那，情绪一下上来?了。”
下面要说的破事也没什么形象可言，周爱荣盘腿往地上一坐，搓了搓脸，说：
“我家那地方，原本就是?有几个小煤矿，开采了十?几年了，感觉煤都快挖完了，去年十?月份，突然就来?了几个人，拿着图纸，背着仪器，在煤矿边转了几圈，然后就报告说勘探到的煤炭储藏量特别大，今年年初，国家就准备在我们那筹建一个大型的煤炭厂，地位大概能韩宝桐那个铸造机械厂差不多吧，反正也是?国家重点，好单位。”
这不是?好事情吗？煤炭厂建设肯定得在当?地招工，很?多人就能从农民变成工人了，每月拿工资可比种地强多了。
“是?，我们刚开始也都挺高兴的，煤炭厂还没完全建好，就开始招工，我兴冲冲的就去报名了，然后就招上了，还是?正式工，我虽然识字少，但打小就跟在家里的小饭馆里帮忙，就被分配到了食堂，在窗口给工人打饭，工作不累，每个月工资18万，我很?高兴，就去找我对象……”
说到这里，她顿了一下，“我对象，不是?自己处的，是?过了明面，下了彩礼，订了亲的那种，我们住的很?近，从小一起长大，他?上过初中，也招上了，被分到了保卫科，两?个人的工作都有了着落，两?家人就开始商量婚期，准备让我们结婚，订了婚期没多久，他?就升了，就被调到了运销科……”
听到这里，初念心里咯噔一下，运销科，顾名思义，就是?运输和销售煤炭的科室，这可比保卫科核心多了，油水也大，是?各种长的亲信们呆的地方，从保卫科跳到这里，那就跟鲤鱼跃龙门差不多了。
果不其然，就听周爱荣哑着嗓子说：“不久，厂子里就开始有传言说广播站一个女孩看中了他?，一直在追求他?，那女孩的爹就是?运销科的科长，还有人跟我讲看到他?们两?个手牵着手，我去问他?，他?否认了，说根本没那回事，他?以前从没骗过我，所以我就信了。可有一天我不舒服，跟同事换了班，回家的路上，却看到他?正把一个女孩摁到墙上亲，我、我……”
地上凉，初念不敢坐，就蹲下来?搂着她，轻声说：“没事儿，都过去了，咱们不说了，啊，不说了。”
现在想起那一幕，周爱荣还浑身颤抖，她当?时气疯了，冲上去甩了那女孩一个大巴掌，骂她不要脸，“我们两?个马上就要结婚了，你知不知道?？你怎么这么贱呢，来?破坏别人的家庭。”
那女孩捂着脸嘤嘤的哭，说什么她也不想，她没有办法，她也想不喜欢他?，可她做不到。
这是?什么狗屁话！你喜欢就能抢别人的未婚夫了吗？还控制不住，多抽你几巴掌你就知道?怎么控制了。
可没等她伸出手，就被她对象揪住了衣领，甩到一边，狠狠撞到了墙上。
周爱荣伸手撩起刘海，指着右额角的一条粉红色的长疤，道?：“当?时我就头破血流了，送到厂医院缝了五针，拆线后就留下这条疤了。”
难怪她总是?留着长长的刘海呢，原来?是?为了遮住疤痕，可惜了，周爱荣的眉毛长的很?好看，天生的好形状，额头也很?饱满，露出来?会显得人更漂亮。
“这事儿闹的整个厂里的人都知道?，明明是?我占理，可受处分的只?有我一个，我被调去后厨帮着洗菜、切菜，食堂里总共有三个洗菜工，可她们就揣着手不干活，我干了一个月，实在受不了了，然后就在报纸上看到了筹建速中的消息，我就偷偷的复习，临考前几天，我想辞了工，准备来?平阳参加考试，可我家里人……”
初念摩挲着她的后背，想必家里人不允许吧，毕竟是?大国企的正式工呢，在有些人眼中，那就是?铁饭碗，是?顶顶重要的事儿。
没错，周爱荣现在还能清楚的记得，自己爹蹲在门口抱着头愁眉不展的样子，自己娘靠在墙上抹眼泪儿，屋里面，奶奶骂骂咧咧的，骂她爹娘没本事当?不了闺女的家，骂她脑子进了水，为了个男人就不要工作了……后头还有很?多更难听的。
明白了，原来?她生气的根子在这呢，这是?触景生情了。
周爱荣咬着牙说：“那煤炭厂的工作再好，对我来?说，也都是?痛苦，我一天都不想在里面呆了，坚决不干了。”
后来?，远嫁几十?里外的姑姑跑了回来?，在奶奶面前叽叽咕咕了一上午，奶奶就说：辞职是?绝对不行的，那么好的工作，现在没关系都进不来?，你不干也行，要么把工作让给你姑姑家的二表妹，要么把工作卖了，给你大堂哥娶个媳妇。
大堂哥小时候得过小儿麻痹症，现在拄双拐，家里又穷，谁愿意嫁给他?，这不是?想拿钱买个媳妇吗？呵！
至于接班，厂子里根本就还没那样的规定，谁想接班就能接班啊。
可奶奶是?怎么说的？
说你就去厂子里人多的地方闹，撒泼打滚痛哭流涕什么都行，赤脚的不怕穿鞋的，咱还占着理儿，他?们不敢不同意。一个萝卜一个坑，这工作你不干，厂里还要招别人干，便宜了别人不如便宜自家人，反正就是?要么给钱，要么让咱家人接班。
周爱荣心里顿时就拔凉拔凉的，那还不如把她的脸皮撕下来?在地上摩擦呢！
工作是?她自己找的，没花家里一分钱，现在凭什么要她出卖自己的痛苦，让别人幸福？
她做不到，做到也不会去做。
她当?时被男方家欺负，在厂子里被针对，回家也哭诉了，怎么就没有人看到她的痛苦，来?给她撑腰呢？
周爱荣死都不愿意去闹，奶奶就逼着爹把她锁到屋里，她就绝食，一边绝食一边看书，最后，她娘实在看不下去，偷偷给她准备了行李，放她走?了。
周爱荣垂下头，长长的叹了口气，“我娘性子弱，我担心她会受欺负，考上速中之?后，就写?了封信回家，今天下午收到了我大弟的回信，信里说，我奶和我姑她们到处骂我脑子有毛病，说我为了个男人，好好的工作不干，来?这里当?小学生。今儿晚上突然听见她们那么说，我心里一下就起了火，没忍住就发了出来?。”
初念还记得开学那天，周爱荣脸上灿烂的笑容，没想到，在那笑容背后，竟藏着这样一个悲伤的故事。
不理解、不支持也就罢了，为什么还要诋毁她呢？
这样的家人，给不了一点温暖，有还不如没有。
这时候能给予她安慰的除了陪伴，大概就只?有同样不好的经历了吧。
高淑英也坐了下来?，望着远方的黑夜，回忆了很?久，才说：
“我是?十?六岁嫁进的李家，嫁进去之?后才知道?，老公?公?是?个烟鬼，借钱抽大|烟，在外面欠了一屁股的债，我男人是?老大，下面还有三个妹妹，最大的当?时才十?岁，我婆婆又是?个小脚女人，所以进了门我就不得不当?了家。”
“为了还债，我进了纱厂，为了多挣钱还债，就干了挡车工，围着机器打转，八小时一班，一班下来?要走?六七十?公?里路，夜里还经常要倒班，这一干就是?十?多年……这回我出来?读书，就是?不想总上大夜班了，年纪大了，身体受不住了，我婆婆呢，不是?很?乐意，好在她不当?家，我男人支持，我就来?了。”
初念：她俩都说了，自己不说好像有点不够意思，那就说说吧。
初秋深夜，微风拂过，有一丝丝的凉意，正如此?刻三个人的心情，不知是?谁先叹了一声气，紧接着便是?接二连三的长吁短叹。
“当?女人可真难啊！”
谁说不是?呢，结了婚在婆家难，不结婚在娘家也难，自己想干点啥事，谁能说你两?句，特别的难！
叹完三个人又都哈哈大笑。
“比旧社会好多了！”
可不是?嘛，女人也能读书识字，也能主动提出离婚，也能当?干部了。
可惜地点不对，这场面就该开一瓶白酒，摆一盘花生米，好好的唠一唠心底的憋屈，谈一谈心中的理想，大醉一场，醒来?之?后，该学学，该乐乐，把那些糟心事儿都扔脑后边去！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沙尘暴，跟世界末日似的，呼吸都是土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