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从吟风小筑回来,一连过去三日,每日都是瑞雪纷纷,这日午后,萧蓠看书时犯困,不自觉趴在了案头。
这一打盹,个把时辰倏忽而过,临近傍晚,炭盆内炭火不知不觉中熄灭了,室内温度骤降,迷蒙中,萧蓠被冻到不自禁并拢了手足。
有一人在她面前站定,把一件雪色狐裘盖上她的身,动作十分轻柔小心,便是一向警惕的萧蓠都没被惊醒,依旧沉在梦中,只是感觉身上暖意融融,舒服极了。
那人就一直站在她对面,深望着她,又过去一刻,萧蓠由梦中缓缓醒来,雾花朦胧的眼中恍惚映入了一道人影,残存的睡意刹那灰飞烟灭,她睁大了眼看清站在跟前的人,长舒了一口气。
她一愣,没有通报,没有一点动静,他是怎么进来的?
萧蓠脑中蓦然闪出一个念头,很快又打住,只觉自己着魔了,才胡思乱想把堂堂的皇亲国戚与偷香窃玉的穷酸书生联系到一块。
慕容倾见她只顾呆看,也不做声,怪道:“怎么,才三日未见,不认得了。”
萧蓠嗫嚅着,鬼使神差地问:“殿下,您这是打哪儿进来的?一点声息都不露。”
慕容倾一本正经道:“越东墙而至。”
萧蓠懵住,他,他怎么说的,难道真给她猜对了?
慕容倾打趣地说:“这就不得不怨你了,即便你我即将名正言顺,但未婚夫妻私下相见也难免引人风言风语,可我又想见你,只好效仿韩寿偷香了。”
爬墙头被他说得那叫一个文雅,萧蓠无语,低声道:“你做什么来?”
慕容倾拉她坐下,开门见山道道:“三月之后的三月二十是个不错的黄道吉日,我应允了你三月之期就一定不会食言,只需你点头,咱们就在三月二十完婚好吗?”
萧蓠不想他居然一早把婚期拟好了,漫不经心道:“随你吧。”
反正是要嫁,哪天嫁,什么时辰出门,于她都是一样的。
慕容倾淡淡一笑,从他怀中变戏法似的摸索出一只小盒。
那盒子缀珠饰玉,十分华美。
慕容倾打开盒子,将里头的一只镯子亮出。
萧蓠低垂螓首,定睛一看,顿时宝光盈目,那镯子色如秋月,似玉又不像玉,通体莹亮润泽,找不出一丝瑕疵。
出身萧府,她亦见识过不少宝器,尤其是玉,无论是蓝田青玉,还是最为名贵的和田羊脂玉,没有她不认识的,但这只镯子也是生平仅见,她一时看呆了。
慕容倾眼观她的神态,微笑道:“这只镯子是雪莹山上的千年玉石打磨,是外邦的贡品,戴在身上冬暖夏凉,寒暑皆宜,它还另有个好处,夜间无需膏烛,自生光华,照亮一室。”
时值黄昏,室内还未掌灯,云倾把袖子一遮,果见暗处那镯子放出清光,不似寻常夜明之珠幽光碧绿,而如月之皎洁清华。
萧蓠惊之奇之,世上有这等奇珍,自己却见所未见,看起来也是个井底之蛙了。
她斜眼上睨,看过慕容倾一眼,不知他在打什么主意,眼前只好按兵不动,看看他说什么。
萧蓠想一想,不动声色道:“这样的稀世宝贝不好好摆在库房里,拿出来做什么?”
“凭它再怎么贵重,也重不过人,我叫人取出,自然是要赠予心中珍重的人儿。”慕容倾浅浅一笑,目中似有卷迤逦的山水,将她容纳其中:“那日不意害你摔碎了玉镯,便惦记要赔一只给你,你戴上它一定很美。”
萧蓠这才回想起在吟风小筑那日,她在雪地里头蹲久了,以至于血脉不畅,起身的时候腿脚麻得直不起来,一不留神又跌坐回去,皓腕上的羊脂玉镯不慎摔坏了,不想他倒是上心,这就阔气赔了一只新的给她,还是这么个价值连城的宝贝。
慕容倾把镯子套进她白如雪缎皓腕,萧蓠没有推却。
她容色甚美,此刻一抬手镯子溢出的清光,映在玉颊上,泛起迷离的光晕,更显仙颜绝丽无双。
慕容倾满意的微笑,又取出一方缀了夜明之珠的玉佩,正是他给她抵作诊金的那一枚。
近来云林药铺急需购进大批的药材,在钱财上周转不灵,玉佩到手后,很快被萧蓠转手抵押给了当铺,不想也被他得知,又赎了回来。
萧蓠暗暗嘀咕,不愧是庙堂之上翻云覆雨的人物,兴许她收下玉佩后转手典当也全都在他掌握中。
她当初怎么就鬼迷了心窍,收留了他呢,看来夜路走多了总会遇见鬼,这回她算是栽在这儿,彻底没撤了。
“我,殿下,那个……”萧蓠懊恼着,不知作何解释,自己把他的东西转手典当,怎么都说不过去。
慕容倾仿佛看破她的心思,也不揭破,“好好保管,这是我与你的定礼。”
萧蓠花唇微抿,窗外忽传来几声咕咕的叫声,兼有鸟儿振翅的响动。
她心下一动,连忙跑出去,却被慕容倾抢先一步,把那只传信的鸽子擒在掌心,取下它脚边绑着的字条展开来看。
龙飞凤舞的一行字:明日午时,青莲居茶楼不见不散,落款是齐洛霖三字。
慕容倾把字条捏在掌心,看向萧蓠,她秀眸之中眼波流转,未动声色,却在心里头打起了鼓儿。
倏儿,慕容倾一笑宛如则莲绽放,本就是世间罕有的容貌,再一笑,足能令冰雪消融。
他笑得蹊跷,萧蓠正纳闷,只听他像是发自内心地问:“银银,饿了吗?”
腊月初一,青莲居的雅间内,萧蓠转眸不自然地看看慕容倾,荣王要一起跟来,她能怎么着?
萧蓠交叉着手摆在膝前,手心里着实捏了把汗。
怪她之前鬼使神差地拉了齐洛霖当挡箭牌,没成想云倾正是荣王,她虽问心无愧,但说出的话也收不回去,怕就怕荣王惦记上了洛霖,给他招来一□□烦。
只盼等下齐洛霖应约前来,二人照了面,别捅出什么篓子。
雅间的门骤然被人拉开,一名白衣相士不请自入。
这相士合中身材,头戴方巾,双眼细长如狐,目中精光灼灼,一张嘴虽是闭着,唇角却自然翘起一个弧度,看来似笑非笑,兼之他面皮白净,若不是脸有微须,手中白帆大书了一个相字,还当是一介风神朗朗的青年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