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怀慈坐在马车中还是眯着眼,嘴唇无意识地勾了一下,我本来以为我很强大,但结果人命还是如此脆弱到不堪一击。
林怀慈是黄昏日落时分到的京都,京都的繁华在落日的辉煌下更显壮阔,川流不息的人群中,静静地混进了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只在车帘左下角处印了一个小小的徽记,是一个“林”字。
林怀慈心里的念头转来转去,思绪万千,归根到底还是一个“家”字。
爹爹来接我回家了。
这句话里的每一个字林怀慈都认得,但组合在一起却让林怀慈陌生到有些新奇。
一段短暂刻薄的人间亲缘,一场无疾而终的走马观花。
阴差阳错,人间百态,皆为过错。
不过没关系的,一切都会过去的,不管是以前,现在还是将来。
林怀慈一下马车,便看到了一位端庄的美妇一手牵一个粉雕玉琢的小美人,三人均披着立领对襟披风,迎风而立,脸上的表情平静自若,不过是家里多添一双筷子的事。
林怀慈刚下马车的时候,因为不喜欢别人碰她,所以避过了随侍伸出的手,自拎着裙摆踩了凳几下车。
美妇身旁的两个小美人看了,眼里闪过一丝不屑,果然是乡下来的野丫头,一点教养也没有。
林怀慈的长相自然是极美的,下半张脸像是春日里融融的杏花,极为闲淡雅致;上半张脸的眉眼因常年笼着阴云,眉浓淡合宜,眼极深沉,自是养出几分阴郁绮丽的滋味。
是以整张脸这么一中和,一颦一笑低眉敛目间便能勾魂夺魄,令人怦然心动。
美妇身旁的两个小美人一身皮肤水灵灵,都是典型的江南水乡女子长相,温婉柔和,自有一股娴静闺秀的气度。
林怀慈下车后,只端端正正斯斯文文行了个礼:“请母亲安。”
便始终低着头不肯再说话了。
说多错多,她是来谋求生机的,又不是来勾心斗角的。
便是这般老老实实的木头美人做派,反叫林苏妇高看了一眼。
林苏妇自己家里也是有乡下田庄的,她小时候跟着父亲去收租的地方玩过,只觉得那里的人行为粗鄙不堪,高声呼喝之间散发出隐隐的体臭。
林苏妇,林洲桑之妻,姓苏,名自华。
当时苏自华一嗅见乡下人如此的气态,便满脸嫌弃地自己给自己定了个框构,其中一条便是远离乡里巴佬。
林怀慈进门后,一直远远地缀在美妇身后,一迈进林家的门槛,便有数十名丫鬟在这三人和林怀慈之间筑成了人流。
林怀慈一个人孤零零地走着,深冬不比暖春,即便是倒春寒,也比这渗入骨髓的刺骨肃杀寒意来得让人心安。
林苏妇解下自己厚重的对襟披风,里面只穿着一件立领对襟兔毛小袄,淡黄色的富贵金玉花式,下配紫棠芙蓉裙,这么通身打扮下来,一点也不露年纪,还跟个二八年华的小姑娘一样明艳动人。
林怀慈按照先前旁人教给她的规矩,先是束手在侧,待众人坐定后,才慢条斯理斟了一杯安茶低眉顺眼地头微垂,双手呈上,落落大方地开口:“请母亲安好,幺女林怀慈敬上。”
林苏妇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笑眯眯地开口,没有接过那杯安茶:“怀慈自幼养在外面,怕是吃了不少苦头。来,抬起头,让母亲好好看看。”
林怀慈一脸隐忍,这安茶的水莫不是刚烫开煮沸的?她快端不住了。
但林怀慈还是温吞吞地抬起头,只是对上林苏妇的时候眼神闪过一点瑟缩,到底是小门小户人家出来的姑娘,还是怯场了。
林苏妇只是继续和蔼地笑笑:“你看,左边的是你大姐姐林怀荣,右边的是你二姐姐林怀贵,她们两个也给你包了红包,算是一点小小心意。”
林怀慈之前早就知道这户人家上头还有两位姐姐,一位十五岁,一位十四岁,林怀慈一算自己的年龄,从出生到现在也不知过了多少年,修真之人岁月漫长,回溯古今,与天地同寿难,于造化延年易。
但此时林怀慈也是一点都不露端倪,柔艳的眉眼谱出一点诚惶诚恐,张开嘴却是连声道谢都不知该如何说出口。
林苏妇一看便知,这姑娘生得聪慧,实际已是被那齐豆华给硬生生养废掉了。
林苏妇满意地微微一笑,就着林怀慈端上来的茶盏,掀开茶盖往里面看了看,只说:“这茶甚好,你应该略微旋几圈,这茶的香气才能从水波里倾泻出来。”
林怀慈忍着热度,一脸木讷地唯唯诺诺称是。
结果明明只是试探着旋换了个角度,烫度陡生,林怀慈终于忍不住,故意把茶盏往林苏妇的裙裾处一扔,委委屈屈地捂着自己的手说道:“母亲,对不住,这茶太烫了。”
林苏妇有些诧异,但还是解围道:“没关系,你既已入了我林家的族谱,这安茶喝与不喝,也没甚么大讲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