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地重游让樊名的心中生出了无数感慨,他打量着手腕上的镣铐,仿佛在看什么稀罕的物事。锁链不长不短,刚够他在三步范围内活动。地上铺了堆稻草,他顺手抓起几根送到鼻子底下闻了闻,有点发霉,但没有太强烈的异味或黏糊糊的手感,看来是刚铺的。
脚边那个干净的马桶证实了他的猜测:自己虽身陷囹圄,至少得到了比较不错的待遇。樊名打起精神看向囚室边站着闲聊的两名狱卒,对方也察觉了他的视线,不约而同地停下来盯住了他。
“这地砖是新铺的吧?看上去跟以前的不太一样。”
他倚靠墙壁盘腿而坐,伸手拍了拍地面向牢边两人搭起了话。
听他话中的从容语气,狱卒们几乎怀疑他不是个阶下囚,而是站在木槛外的监视者,自己才是为他所拘束的人。
“头儿......”
较年长的那个狱卒忍不住说话了,他一开口就回过神来发觉自己的话不大对味。
樊名近乎无赖地笑了笑,他早在这里坐得发闷了。
“樊爷,您都落到这地方了就别再折腾了,省省力气吧。”
“哥几个看在以前份上不会跟您为难,您呢,也甭拿我们消遣,好不?”
牢中的樊名不悲反乐,没想到自己从锦衣卫里被除名多年,在旧部间仍有余威。他过够了低调乏味的生活,现在反而从□□中收获了一丝奇妙的刺激。
“要我安分不难。”
他一抖手腕,连接镣铐的链条随之甩出一阵稀里哗啦的响动来。樊名将受缚的双手伸向狱卒们:“替我解了这铐子,我就不跟你俩找事了。”
两个狱卒面面相觑,一时竟拿不定主意是教训一顿这个囚犯,还是给旧长官留点面子转身离开。正当纠结处,几声拐杖点地的钝响将他们的注意力都吸引过去了。
“听他的,解了。”
颜朔拄着手杖从阴影中走了出来,略显浮肿的眼袋让他看上去既疲倦又厌烦。他走到监牢前伸长脖子望了望牢里的犯人,用手一指对方身上的镣铐。
“解了。”
“呃,大人,这恐怕......不太合适吧?”
“怕什么。”颜朔不耐烦地顿了顿拐杖,“你们又不是不知道樊爷这人不好男风,我和他共处一室没啥好担心的,不用你俩在旁守着。解了那铐子,准你们歇一个时辰的班,各自玩儿去吧!”
最后几个字是他低声吼出来的,狱卒们顿时一凛再不敢多说什么,取了钥匙利索地解开了樊名身上的束缚。
两人顺从地退了下去,一路走着一路还在悄悄打着赌,牢房里这俩对头究竟是谁先干死谁。
“光吃饷,不动脑子的饭桶......”
颜朔抱怨着那两个毫无眼力的下属,自己屈尊钻出牢房搬了两张矮凳回来,丢了一张到樊名面简短地说道:“坐。”
和囚犯同处一室,残疾的颜朔反而坦然地搁下了拐杖,一屁股坐在凳子上伸直了那条瘸腿。
“好矮的凳子,我走后这几年北镇抚司竟穷到这份上,连多付木匠几个钱让他们给足料子都不肯?”
“妈的,老子腿短,坐高凳子两脚踩不着地尽招你们笑话,多难看啊!”
“再难看也不及你那脸......”
樊名悠然答道,颜朔的平静出乎了他的意料,本以为一入此狱后迎接自己的就是北镇抚司著名的那套欢迎流程。但颜朔没有要拷打他的意思,两人如从前般平等地对坐着。
最后是樊名先别过了脸去,目视墙壁说道:“一别九年,不料你我在这种地方再相见。”
“你犯法,我抓人,除了这里还有什么去处更适合现在这种时候?”
“说来好笑。”樊名盯着墙壁像出了神,右手却不易察觉地触摸着凳腿与凳面的接缝处,“我以前也对人家说过同样的话......”
他的手失望地垂了下去:凳子底下连一根钉子的尾巴都摸不着,看来北镇抚司确实没短了木匠的工钱。
颜朔窥破了他的心思,嘲讽了一句:“挥起凳子朝我脸上一糊,岂不比摸什么钉子石头来得更快?”
“以前确实起过这种念头。”
“畜生。”
两人进行着无聊乏味的交谈,谁也不主动提及任何要紧的事情。时间约莫过了一刻半钟,可聊的话题已说尽,唯有沉默横亘在彼此之间。
“本来不想旧事重提......”
“可你他妈还是提了。”
“......当年嫂子遭遇不幸,实在教人惋惜。说到底都是我们太莽撞才累及无辜......”
颜朔没能阻止他说出后半句话,樊名淡漠的声线里混入了一丝自责的情绪。他直视着颜朔准备迎接一场暴风骤雨,但颜朔的反应依旧不咸不淡。
“人都走了,走了就走了吧,犯不着困在里头多愁善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