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萧舟冷冷的目光扫过这群女子:“昨夜之事是谁领头?”
昨夜放烟花的本意是为了邀宠,富嫔几日前起了个头儿说了一嘴,余下的妃子们哪肯落后,个个都出钱出力,哪知一个不留神把坤宁宫烧了。
现在听皇上这么一问,大家嘴里不说,眼睛都看向富嫔。
富嫔心里害怕极了,又隐隐有些庆幸,幸好只是烧死了皇后和她那个陪嫁丫鬟,要是烧了金銮殿或者上书房之类的地方,那才真的完蛋了。
谁不知道皇上一点也不喜欢皇后呀,坤宁宫不过一个冷宫罢了。
富嫔一直觉得,这宫里最得宠的其实是自己,论起侍寝次数,谁也没她多,也就稍微比统摄六宫的桑贵妃娘娘差一点尊荣和体面罢了。
事实上,因她得宠,连桑贵妃也对她客客气气,不敢与之争锋芒。
思及此处,富嫔不那么怕了,她膝行两步,出列磕头,语气天真娇憨:“万岁爷息怒,奴婢不是故意的,奴婢也是好心办了坏事儿。好在,虽然宫殿烧没了,却只烧死了两个人而已。这宫里死个把人不是常有的事儿么,不值当万岁爷动这么大气性的。万岁爷千万别气坏了身子,奴婢已经知错啦。反正这坤宁宫本就又破又旧了,赶明儿让袁大总管核算一下,烧毁的这些东西值多少钱,奴婢让娘家翻倍足足的赔钱,再让工部的大人们,寻能工巧匠给皇上建一座,比这个更大更好的坤宁宫。”
桑舒婉惊愕地看着富嫔的嘴一张一合,宛如失心疯一般的话一股脑儿往外冒,心中无语至极,暗暗冷笑着想,这个贱人真是找死,不过她死了更好,彻底死无对证。
“蠢婢可恨!”
谢萧舟勃然大怒,宝剑出鞘,一剑砍向犹自喋喋不休的富嫔,富嫔瞪大了双眼,还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她那颗插满珠翠的漂亮脑袋便飞在空中翻滚了两三下,落在了桑舒婉腿边上。
无头的尸体上,颈动脉喷出来的鲜血溅得到处都是,跪在富嫔身后的女子们被喷了一头一脸血。
“啊!啊啊啊!杀人了。”
片刻寂静之后,随着尸身倒下,这些吓呆的女人们疯狂地尖叫起来,无头苍蝇一样跪在地上到处乱爬乱窜,涕泪四流,连人腔都叫没了。
一向自认出身名门,见识不凡的桑舒婉,被飞来的那颗人头吓傻了,她瘫在地上,双手抱着头,不敢去看富嫔怒目圆睁的死相,闭着眼睛哀嚎:“冤有头债有主,你不要瞪着我看啊,你离我远点。”
谢萧舟拎着那把滴血的剑,招手叫来了御前侍卫统领沈彦瀚,像是吩咐什么,又像是自言自语。
“皇后之死太不寻常,不过到底是谁害死了朕的皇后,朕其实一点也不在意,也不打算查证追究了。”
沈彦瀚神情一凛,后宫嫔妃的这些争斗,历朝历代皆有,今日之事,猜也猜得到缘由,无非争宠夺嫡罢了,皇上这么说,应该是准备把这笔糊涂账糊过去算了。
谢萧舟的目光冷冷扫过吓得花容失色,哭嚎不已的众位嫔妃,最后落在梨花带雨的桑舒婉身上。
听见皇帝上不追究皇后娘娘被烧死的事了,所有人心里都是一块石头落了地,哭泣的声音明显小了下去。
谢萧舟顿了顿,阴狠道:“后宫诸妃,与皇后情同手足,惊闻皇后薨逝,均自愿殉葬,永世侍奉皇后于地宫。传朕的旨意,厚恤众妃之父母族人。”
此言一出,犹如晴天霹雳。
桑舒婉一瞬疯狂了,她血红着眼朝谢萧舟扑上来,声嘶力竭地哭喊着:“我不能殉葬,表哥我才是你的正妻,你不能让我给那个贱人殉葬,她不配,她凭什么,我是皇后,我不想死啊,表哥,我真的不想死啊。”
谢萧舟看也看不看她一眼,转身离去:“沈统领,送这些女子上路吧。”
谢萧舟没有回自己登基后日常起居的清晏宫,独自一人回了当初做太子时候居住的端本宫,踏入那间十年未住的寝殿,从柜子里,取出一件白狐裘。
他靠着柜子坐下来,紧紧抱着那蓬狐裘,昔日如雪般洁白的皮毛已经微微泛黄,只触感还如当年一般轻柔润暖。
大婚那年,皇后只有十五岁,新婚夜,他说了那么绝情狠心的话,她显然哭了一夜,第二天红着一双眼睛,依然小心翼翼地讨好他,接近他。
她努力了一年多,后来见他纳了一群美人进宫,想必是心伤透了,才终于沉寂下来。
谢萧舟再次喷出一口鲜红的血,落在白色狐裘上,刺目惊心,彻底失去她之后,他才忽然发现,他从前对她的一切执念和怨恨,其实并不是因为她哪里不够好。
年幼的时候,他怨父皇只顾着做情种,为了一个女子失去理智,置妻儿于不顾。
他发誓今生不做父皇那样的男人,最后发现原来“情种”这两个字,遗传。
所以他真正气的人是自己,他气自己没用,竟真的不顾一切爱上了她。
好在他比父皇幸运,他爱上的女子是自己的妻子,他以为来日方长,这一生他有的是时间弥补,却不料,余生再也没有她。
谢萧舟枯坐在着,不知道坐了多久,殿内的帷帐无风自动,一道清甜的少女声音忽然响起:“谢萧舟,我今日死了,并不怨你,是我自己非要爱你,与你没关系。”
谢萧舟茫然抬头,在一团朦胧的光里,看见十五岁的兰珮莹,鲜活的笑吟吟的站在他面前。
“当初强求你,如今丢了命,是我自己的因果报应,如今可算解脱了,我走了。”
兰珮莹转身离去,裙角随着她蹦蹦跳跳的脚步轻快的荡漾着:“若有来世,即使再重逢,也不要再相识。你做你的君,我做我的臣。井水不犯河水,咱俩放过彼此,各自安好吧。”
谢萧舟看着那消失在光里的身影,心如刀割,泪雨如崩,他从梦中醒来,怀里抱着的狐裘早已被泪水沁湿。
既然余生没有你,余生对朕有何用。
如果朕的爱,伤害了你,那朕便永远放手了。
昭宪十年,帝南巡归来当日,自刎于端本宫,身侧留有血书遗诏一道,血诏仅六字:“不与皇后合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