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们出去,我就再也不来招你烦,可好?”
他的声音里带着祈求。
“就再等一会,好吗?”
傅知微没有理他。
她现在的心情,就像是锦帕浸在水里面被揉皱成一团,难过地让她哭出声来。
但是她不想在他面前哭。
“我不要你救。”她哭着说,有气无力地推搡了他的胸膛一下,“我要司矍,司矍在哪里?”
“秦翊之,你这样有什么意思呢?”
“你走开!”
秦翊之抱着她躲避着从身侧突然袭来的追兵,看着傅知微红着眼睛恶狠狠地看着他,心里刺痛,他一脚挑起地上的长剑,右臂用力换单手抱着少女,侧身挡住左侧袭来的利器。
刺啦——
又是衣服划破的声音。
“那就永远欠着。”
他的声音带着绝望,全然没有了矜贵公子的贵气,看向她的时候,眼睛里面已经染满了猩红,宛如陷入陷阱垂死挣扎的野兽。
“那就永远不要还清。”
他的声音微弱下来,带着祈求,“杳杳。我怎么都好,怎么都无所谓,只要你好好的。”
“我都听你的,你说好不好?”
傅知微别过头去,咬着唇默默流泪,没有再说话。
太迟了。
她恨他的不理不睬,不管不问,恨他将自己的一颗真心踏碎,却如今说爱她。
她曾经想过有朝一日秦翊之会哭着求着她原谅,或者跪着求她回头。
她以为她会高兴。
可是他如今为了她做到这样的份上,她感到一种短暂快意之后,在汹涌的浪潮底下,发现退潮之后,深深埋藏着的是无奈,索然无味和折磨。
是她自己对自己的折磨。
八年的岁月像是京城巷子里面木匠手中刻刀,她被他给的无尽的失望,冷漠精心雕刻,最终被雕刻成了另外的模样。
她怨恨他给自己的改变。
不是锦衣上面不小心沾染上的新鲜油渍,而是经年累月的风干,浸染,循环往复,终于锈坏了一身华衣锦袍。
太子府的八年,她像是外面光鲜的娃娃,内里早就已经彻底腐坏掉。
秦翊之被脚下的石子绊了一个踉跄,后面的追兵立马乘势围拥上来。
怎么还没有到。
秦翊之咬了咬牙,尝到了口腔里面血水的滋味,他一手护着傅知微,一手持剑挡住追兵咄咄逼人的攻势。
此前,他悄悄给谢升平匿名传了话,让她派精兵在半路接应他。
至于为什么没有告诉司矍——
他心里面也存着私心,不想让他的兄长,这个侍卫,又一次理所当然地将他的功劳抢去。
更何况,和自己相比,杳杳更不想看到他受伤。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自嘲地笑了笑。
真羡慕他所谓的那个兄长呀。
能够名正言顺地守在杳杳身边,能够被她关心,被她呵护,被她在意着,将那些曾经属于他的东西通通据为己有。
在他心神恍惚之间,一身着劲装的黑衣男子持着短剑乘其不备地从树上跳了下来,短剑锋刃,直直朝着傅知微的胸口刺过去。
秦翊之正在和几个追上来的士兵缠斗,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来不及闪避。
他目眦欲裂,旋身将傅知微护在怀里面,用后背去接这一剑。
是刀剑刺入皮肉的声音。
“秦翊之,你在干嘛?”
傅知微惊呼。
秦翊之踉跄几步,皱了皱眉头,将嘴里的血水吐了出来,像是索命的厉鬼一样盯着那个男子。
迅雷不及掩耳之间,他挽起一个漂亮的剑花,寒凉的锋芒一闪,男子就直直地倒在了地上。
“喂,你别死。”
怀里少女的声音里面夹杂着慌乱。
秦翊之胸前汩汩流出的血水终于拉回了傅知微脑中仅存的理智。
她还要好好地活着去见司矍,见父皇和母后,还有湘云,更不能和这个人一起死在这个荒无人烟的地方。
她也要他活着,带着对她的愧疚永远地活着。
秦翊之勉力笑笑,抱紧她几个跃步甩开了身后的追兵。
傅知微安静地靠在他胸前,像是个瓷娃娃一样乖巧。
他的衣衫被剑刃划得破破烂烂,仔细瞧去,还能看见衣衫之下翻起的血肉,再往上看去,是他脖子上一道刺目的血痕。
再深一点,就会要了他的命。
可是这样的场景,却反而让她想到了另外一个提剑的青年。
“喂,秦翊之,你知道吗?”
傅知微的眼眶微热,突然小声地唤他。
“我如今看到你这样,心里面为什么还会难过呢?”
她缩在他的怀里面,似是自言自语。
“别难过,杳杳。”
“我听你的。”
秦翊之克制着喉咙里腥甜的味道,轻声说。
“可是,换成任何一个人这样对我,我也会难过。”
少女的面颊上满是泪水和雨水,抬起头看向他,她的眼睛褪去曾经的脉脉情意,如今只剩死水一片。
“秦翊之,我只能爱你一次。”
“没有第二次。”
稀世名画被烧掉了,即使画的主人再画一次,也只能是赝品。
第一次画这幅画的心境,第一次经历这种奇妙情感的欣喜,那些意料之外的点睛之笔,怎么赔?怎么去再现?
曾经不谙世事如今被世事磨平锋棱的画家,又怎么去将过去的那个自己找回来。
秦翊之牢牢地抱着她躲着后面的追兵,绷直嘴角看着前方的路没有说话。
傅知微垂下头,没有看到他布满血丝的双眼里带着的绝望。
秦翊之喉头滚动半响,良久才吐出一句话:“可我爱你。”
他的声音微弱,像是在轻声喃喃自语,刚一开口,就被铺天盖地的大雨给淹没掉了。